當然凡事必有例外。東京大學對我多有關照的M教授就永遠只穿直領衫外罩一件休閑西裝,並神情詭秘而得意地向一中國高足洩露天機:何必把那個物件吊在頸下呢!於是在東大任教的一位北大學者在其新著《後世說新語》中撰曰:M教授“著裝每不系領帶,與日本國袞袞諸公異。或問究竟,答曰:我有某物,未必示人。”有趣的是,此公雖不系領帶,但對香水十分在意。所帶研究生往往循味跟蹤。這也是因為此公是名教授、著名的評論家和社會活動家,每天似乎比總理大臣還要忙碌。加之拒絕電腦不用E-mail不開手機,找他極其不易。一次喝酒,他對我說他的使命“就是保持理論上的最高水準”,宣稱“任何學問都是實踐”。因此專著一本接一本,講演一場接一場。行路如競走,與人同行亦不旁顧。而授課則不甚熱心。我聽過一次他的研究生課。研究生們討論之間,他閉目合眼打瞌睡,快下課時好歹睜開眼睛,針對眾生所雲說了一句爾等尚欠論據即提包出門而去。對此研究生們和同事們多有非議,但因為他是名人,誰也奈何不得,投其門下者仍趨之若鶩。
說起來,相對於講究上下等級和整體諧調的其他板塊,大學在日本社會中可謂我行我素的群體,大學教授堪稱獨往獨來的存在。除了法律,他們基本可以藐視來自外部的任何指令,可以不看任何人的臉色。校長學部長學科長形同虛設,一切由“教授會”表決通過。因而他們只看重教授這個頭銜。校長以下名片上一般不印行政職務,通常只冠以教授二字。不似我們又是校長助理又是院長又是系主任又是博導又是理事,洋洋灑灑,蔚然成篇,只教授二字總覺得意猶未盡。
村上春樹有一本隨筆叫《終究悲哀的外國語》,談及美國名校普林斯頓大學(愛因斯坦曾在此任職),說該校教員是個相當特殊的群體:報紙必看《紐約時報》雜誌必訂《紐約客》小說必讀加西亞.馬爾科思啤酒必喝進口的汽車必開灰頭土臉不顯眼的西裝必穿皺皺巴巴半舊不新的。否則就要被認為是Incorrect(不正確的),受到排斥。總之普林斯頓大學是不混同於世俗社會的自成一統的城堡,大學教員乃是不為社會潮流所左右的學究式知識精英,仍不屈不撓地保持知識人、學者特有的Snobbism(孤高)。即使日本的大學,村上也認為相比之下已經“大眾化”,大學老師已同“工薪族”接軌。也就是說知識分子應有的孤高情懷和使命感在日本已然失落。對此村上頗感困惑。但歸終還是希望“世上某個地方保留一兩處這種游離於俗世之外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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