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聽說來自“業內”的壓力也不小?
李毓芳:起初,當地文物部門的一些人也不相信。說哪兒哪兒還有土台子呢,我把這些都挖完了,在135平方公里的範圍內,沒發現與阿房宮同時期的建築。我們挖的最長的探溝62米長、4米寬,這在中國考古史上,可能是最長的探溝了。像這樣的探溝,挖了幾十條,還有高密度的洛陽鏟鑽探,20厘米一個探眼,做得相當精細了,就怕有所遺漏。阿房宮考古報告報上去了。當地有的領導看到了,說這阿房宮考古隊,怎麼把阿房宮給搞沒了?
西安以前曾搞過一次阿房宮遺址考古工作,他們得出的結論是10.84平方公里。我得出的結論是2.4平方公里,這差遠了!下面的人很為難,說李老師這個稿子得改。要把肯定、清晰、明確的結論改成模糊的。他們頂不住壓力。你說,我能不生氣嗎?我血壓能不高嗎?你愛怎麼改就怎麼改吧。我把原稿給考古網發去了,說你們不能給我改一個字。他們只改了兩個標點符號就發了。
知錯必改,理所當然。可是,要改也難。就說博物館裡的那個玉杯吧,是戰國上林苑的東西,不是阿房宮遺物。阿房宮沒建成,怎麼會有玉杯呢?大殿還沒建成,先弄個玉杯擺上,那可能嗎?玉杯出土的位置跟阿房宮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為這個著急上火,明明不是阿房宮的東西,已經證實了的,怎麼還不把解說詞改過來?我跟阿房宮沒冤沒仇,我憑什麼跟它過不去?我得出什麼樣的結論也不影響我的工資。但是,我們要尊重實證、尊重科學嘛!
野外考古以苦為樂上了癮
記者:您這麼大年紀了,放著北京舒適的家不呆,常年跑野外,圖什麼呀?
李毓芳:跟你說實話吧,圖過癮!幾十年幹考古,上癮了。苦是苦,但苦中有樂,其樂無窮。我在家坐不住,就愛往野外跑。一是願意過考古的癮;二是我不樂意做飯。租農民的房子住,請當地人做飯,我就愛吃農家飯。蘿蔔大白菜,特好吃。我身體這麼健康,與長期在工地有很大關係,空氣好,飯菜香,污染少呀。一天要走很多路,也是鍛煉。
其實,我有一條傷腿,左腿半月板撕裂。一到冬天腿就冒涼氣,弄個皮護膝,一瘸一拐跑工地。做西漢帝陵調查時,每天爬坡上原,腿累得不能打彎兒,得掄著腿上床。我一到工地就來精神,看到有老農,跟他們聊天,一聽他們說話的聲音腔調,哎喲,感覺那個親切啊!考古就是我的幸福,能到考古工地去,就是我最大的快樂!
記者:我有體會,西安的冬天很冷,聽說那裡還經常停電?
李毓芳:遭遇停電,我在農村幾十年,都習慣了。原先是澆水澆地停電多,要保證農業用電。後來,用電量大了,老是掉閘。一停電,我們用的電暖氣就冰涼,租農民的房子,不敢生火呀,怕把人家屋子熏黑了。那個冷呀,寒氣往骨頭縫兒裡鑽。點著蠟燭,圍著大棉被坐在床上。一個星期停兩次電,就算正常。這次回北京之前,又停兩次電。有時修得快點兒,有時就很慢,夜裡12點也不來電。凍得人躺不下,只能圍著被子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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