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香港7月31日電/一進門,倪匡早已在受訪酒店等待了,八十歲的他站起來與參加訪談的媒體一一握手,收了名片,挨個仔細詢問一遍。言談舉止間,眼睛眯成一條線,神態頗像彌勒佛。看來他今天心情很不錯。甫一坐定,倪匡就笑道“你們隨便問,我什麼都可以答。”
至今封筆二十年的倪匡自稱是個典型的“宅爺”,平時除了看書,就是上網、睡覺,從來不寫一個字了,“懶得寫,我的配額已經用完了。”但是話語間透露的倪匡雖已“金盆洗手”不在文壇江湖厮殺,卻對這個江湖的動態了如指掌。
當導演,郭敬明遠不及九把刀
話題從書展開始,“香港人平時不看書的,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愛逛書展。”有人迅速跟進,說既然他們不看書,那為何你的書賣的那麼久那麼多呢。他狡黠地一笑,說賣的很少的,不過其他人賣的更少。靠賣書無以為生,靠賣電影也不行。跟內地的郭敬明沒法比,隨便一本都賣到幾百萬的量。“一年寫十本,不啥都有了嘛!”
倪匡說看過郭敬明的書,但是看不懂,年紀相差太遠了,都有兩三代的距離。他見過郭敬明,說在書展見過他,小孩子一個,又瘦又小,“我說要是當你的爺爺肯定很開心,這麼小小的一個孫子”,他評價韓寒比郭敬明漂亮一點,看上去更悅目。
雖然讀不懂郭敬明的書,但是卻能看懂台灣作家九把刀的書,相對“觀眾都說好,影評家都說爛,我同樣理解不了”的《小時代》,他認為九把刀的電影有故事,很好看,九把刀是可以當導演的。因為九把刀的書裡面有故事,有價值觀內核,同樣,沒有故事的電影也是沒法看的。
閱讀興趣廣泛的倪匡,很早就看了很多莫言的書,特別是《豐乳肥臀》開頭那六七十個字的開頭,“馬洛亞牧師靜靜躺在炕上,看到一道紅光照耀在聖母瑪利亞粉紅色的乳房和她懷抱著的聖子肉嘟嘟的臉上……”他當年嘗試著背了許多遍才記住,還頗有感慨地說能記住的人很少,頗有幾分小孩子的自誇。但是《檀香刑》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同樣看高陽的小說說李後主被趙匡胤殺掉的時候,看不下去,看《白鹿原》看到半途也看不下去,太殘忍了,“動了惻隱之心”。當聽說《白鹿原》已經被拍成電影的時候,他非常詫異,感嘆這個千頭萬緒的故事怎麼編啊,起碼是可以拍300集電視劇,怎麼能搞成電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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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旁的江迅插話最近在寫《倪匡傳》,該書採用分類型的體例,記述了倪匡人生的各個方面,預計八九萬字的篇幅。中途還曾經因為心臟病在醫院暈厥三十個小時,笑言正是寫到了倪匡一生中的美女的時候。倪匡在一旁說道:如果這書中途我死掉了,就成了遺書。要是他也死掉了,就成了雙遺書。他感慨地說一個人能活到八十歲真是不可想象。
金庸家裡掛著齊白石畫的喬峰
談到老友金庸,倪匡的興致瞬間高漲了更多。對於時不時接到求證金庸是否去世的請求,他很無奈:“我能怎麼辦?難道打電話過去問他老婆,‘喂,你老公死了沒有?’”他說金庸不在意近年多次被誤傳死訊,“人總有那麼一天的嘛。”他爆料曾經在金庸家裡看到四幅很大的齊白石畫的中堂,春夏秋冬四個主題都不知道怎麼掛起來的。很納悶為何到現在都沒有出現在拍賣行。他說那是齊白石畫的喬峰,雖說是花鳥蟲魚,但是他總認為那裡面有喬峰。不知道這是他特有思維的整蠱,還是實有其事。
順著這個話題,他說到了自己一直認為中國畫不是畫,看不懂是什麼。又說到了胡金銓批評過他不懂的東西就不要亂講。結果他就批評胡金銓的一些影視作品也是在表達自己不懂的東西,他還說影視界有個很怪的規律:向你買版權的,簽了合同,改編後的影視原作者都看不懂;要是事先沒商量,拿過去偷著改的,倒是誰看了都說很符合原著。
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書中的人物關係圖
這次書展專門設了衛斯理五十周年的展區,對於裡面陳列的一些衛斯理改編漫畫,他都說自己從來沒看過。對於心目中最合適的衛斯理扮演者,他認為許冠傑最符合心目中的設想,當時個子也高,形象也好。也不知道自己總過寫過多少本書,網上有人統計他寫了145還是150,都是亂統計,因為他都從來沒數過。對於現場展出的《衛斯理人物關係圖》,他說是上海的一個小朋友弄出來的,自己當初寫書的時候都沒考慮過這些,寫到哪就是哪,根據情節需要一個什麼樣的人,就設置一個。自己的書也沒有保存一本,手稿也從來沒有保留過。
但是這不代表就分辨不出有人渾水摸魚仿寫他的作品,有的一看就能看出來是假冒的。不過,也有仿冒的很好的,流傳很廣的《求死》《鬼車》都是仿冒的作品。他對於這種同人作品的版權問題並不在意,相對來說金庸很是反感。看到有人用作品裡面的主人公改寫黃色小說,他是哈哈一笑,而金庸卻氣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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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是為自己寫南極有白熊的“紕漏”辯護,小說只是寫來給大家看著玩的,看後哈哈一笑就行了。如果說我寫的怪的話,還有人寫的更怪,比如有人說南極有過一個大怪物,六個身子九個頭,能變成六個美女。眾人錯愕之際,倪匡說這是現在武俠小說鼻祖還珠樓主的書啊。還珠樓主的書想象力很豐富,裡面提到的一些通訊方式,完全就是現在的手機!
他也表明自己的書中有過對自身經歷、政治立場的文字,但是對於江湖傳言的與內地科幻作家劉慈欣因為參選倪匡獎有過矛盾的事情,認為完全是無稽之談,他沒看過大劉的小說。“大劉的書不好看,倪匡獎的標準是要好看的小說。”
同時代的作者中,除了金庸,大家的寫作態度都不很認真,因為都是給報社寫連載,為了求量求快,沒有時間會寫完看一遍,為了謀生。他回憶自己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每天寫將近兩萬字,但是作為全港唯一的專職寫作人,這樣也只能做到吃不飽餓不死。
李小龍只能算一個表演藝術家
說到他創造的陳真的形象,完全是隨便想的名字,完全沒想到現在會這麼流行,只能感謝李小龍,給別的演員也就湮沒了。他對於李小龍的死,記憶猶新。四十年前半夜接到電話,說李小龍死了,有人在派錢給記者報道,你快去拿,每人五百。但是因為我和李小龍是朋友,自己不可能去拿了。
他評價李小龍是一個狂熱的電影人,《精武門》《唐山大兄》之後,他來找我商量劇本。講著講著,就開始比劃男主角怎麼出場,怎麼配樂。故事很好,以馬來西亞的錫礦為背景。李小龍說“就這樣,劇本給你寫。”倪匡說“你都把劇本講完了,你自己寫就行了嘛,我還寫什麼。他就很生氣,要打我的樣子。但是他要求我打他,我說倪匡是玻璃做的,不能碰。他這樣子是中國人很忌諱的橫練外功,真是要注意。他非但不注意,還非要吃藥,拼命買機器來練功夫。”
倪匡認為李小龍不是一個武術家,只能算是一個表演藝術家,查不到李小龍任何武術搏擊的記錄也沒有任何打架的記錄,武術家都是打架打出來的,比如霍元甲。聽說內地出的李小龍遺著,將李小龍定位為一個哲學家的時候,倪匡笑著說,只要是人就是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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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蔡瀾以前給他刻過一個章,上面寫著“餘有四好:酒色財氣”,後來年紀漸長,有一天他向蔡瀾說,算了,你幫我改成“四大皆空”吧。結果蔡瀾送來四個空格。他說現在身體不好,很少出門,且家裡有小他三歲的太太需要照顧,“我抓著她的手她就能很平靜。”即便在此事上,他仍不忘開玩笑“我八十歲了,總不能還要肉體上的照顧她吧,這也太苛求了吧。”
騰訊文化採訪實錄:
騰訊文化:您認為香港還有傳統文化嗎?
倪匡:香港有啊,一直有傳統文化,不過傳統也是一直在變的,不可能一成不變。
騰訊文化:就拿武俠文化來說,您覺得它與現代社會是相容的嗎?
武俠小說從來是不跟社會相容的,因為它是幻想性的東西,跟社會沒關係的,有休閑性看著好玩,看著有趣的一件事情。你想在武俠小說裡面找到什麼東西。也可以找到心理寄托,比如金庸的武俠小說,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價值觀的。
騰訊文化:您覺得香港流行文化是不是在萎縮?
大家都玩電腦了嘛。對於文字性的東西,到底應該怎麼處理,能起到多大作用也很難講,我對於年輕一代玩電腦的文化完全沒有接觸。我雖然也上網,但是我根本不懂。只懂得人家幫我按這個鍵按那個鍵,所以我的電腦是不讓人家碰的,一改我就完全不會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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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訊文化:您還會回內地嗎?
騰訊文化:不會回內地了,第一我很討厭旅行,第二沒有事情做,第三我覺得香港已經回歸了,作為中國人回中國地方,為什麼還要拿回鄉證明?沒聽說加利福尼亞州的人去佛羅里達州,還要拿什麼證明的嘛。
騰訊文化:我們看了大量關於您的訪談,裡面經常提到的是酒、美女、金庸和古龍,您為什麼如此高頻率的提及他們呢?
倪匡:我喜歡這四樣東西啊,雖然說後面兩樣是人,不是東西。我有口圖章是蔡瀾幫我刻的嘛,叫“餘有四好”,就是我有四件喜好的東西,你想下面是什麼?兩顆章,一顆是餘有四好,下面的是“酒色財氣”。後來我年紀越來越大,我說蔡瀾你幫我改刻一刻圖章,他問改成什麼。我說酒色財氣不要了,改成四大皆空。結果蔡瀾給我拿過來一看是四個空格子,沒有東西。
(文章來源:騰訊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