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民 （河南安陽 媒體人）
許多景物遠非昔日的模樣了，加上人擁車堵的場面，陰霾重重的天色，即使山高水闊也難有什麼好情致，山水之游真的稱不上休閑時的好選擇。放眼四面，竟讓我們為難於景物的辨識。有朋友重新拾起《水經注》來閱覽江河溪流，短短一節，寥寥數行，即有身置其中蕩滌胸懷的快意，說給我聽時一副勝過自駕游的快樂樣子。初以為自欺欺人的滿足吧，後來再細細去想，朋友的心境顯然有情感領受上的獨到之處。
看景不如聽景，好的說書人都能一景一物說得異彩紛呈，酈道元飄灑俊逸之筆款款寫來，情隨景生，天趣悠長，一水一脈之外更含世味風情，引人而至的書頁上的妙境確勝俗人親臨之境。更有一些咏史的七言絕句，出自曠野荒冢前的憑吊，追思百千年間的煙雲，豪強英烈，德望功業，輕輕吟咏便有了另一層面的咀嚼意味，舊有的定式歷史觀被點破了一向的裝點。唐人杜牧、劉禹錫留下的佳句頗多，史論的立意，詩意的表現，把精粹見識深蘊於探幽尋古的煉句之中，許多故壘頽台舊戰場落於詩家筆下，竟能够千古名氣引得一代代人時時記懷，景物的傳統生命，因文學的精巧記述而存在。
前人游歷天下觀瞻史跡顯出的新穎眼光，與自己的知識構成有關，也與自己的境遇遭際有關，更與自己的觸動感奮有關，這些都會讓今人以為枉費情思空耗腦汁。如果沒有旅游專綫直通的去處，簡直不能構成一趟值得成行的旅游，古人足跡所到之處可能完全不具今天的旅游價值。這裡那裡的八大景十大景，多數都是地方大花錢財變了樣子的造景，複制大量的建築，打通寬寬的山道，讓萬萬千千的游人一窩蜂來一窩蜂去，最大數量的門票收入成為旅游興旺的強烈動力。旅游不是旅游者的旅游，旅游是受制於景點掌控的高票價的競走，個人的游興蕩然無存，車輛載著我們快鏡頭地完成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的跨越。只須機械的反應，緊聽導游的聲音，隨時摸摸還有沒有足够的錢繼續交付，窗外的大好河山煙籠霧障似乎不必再端詳了。總是花錢買罪受的旅游者，出現經驗上的懼怕者、逃避者、止步者也真無奈，祖國大地最怕讓會賺錢的人急匆匆地牽著走。
好在更多的人并沒有多少閑錢動不動出門旅游去了，這個福分也只配國慶長假這稀罕的日子擠在一起共享，平日裡攢個工夫偶爾走走，就需要甩掉高價門票和聰明導游做主的坑爹旅游。百姓有百姓的目標，圍墻裡頭不去，自然風光才好，山泉流水，河岸長堤，村落農舍，柿林棗鄉，悠然自得玩上一天够快活了。短暫的假日休閑這麼對付符合我們的習慣，被什麼部門高稱為旅游消費當然也無不可。中原古樸，一不在意腳跡所至之處，就有我們不知道的史聞舊錄，有一點中原地域文化、水土風情、人物掌故的積存，一片鄉土容易在我們眼裡厚重鮮活起來。《水經注》不知道勝不勝於《中國旅游報》的推介專版，讀過一點的人我看得出完全為之痴迷，境界的超凡，文采的過人，處處自然景物的精妙落墨，原來給著愛讀它的人那樣的快意，倘若不敢做壯游天下的美夢，學人家沉進《水經注》徜徉一陣何妨？
風景舊曾諳。可惜今天少有這樣的念舊之景了，新建築固然多，但沒有推土機消滅的舊風景多，園林廟宇，又多為繁鬧擁塞之所，歷史的陳跡早被人流聲浪一遍遍掩埋起來。想走進陸游牽絆的沈園，《釵頭鳳》的痛惜之情我們解得幾分？訪游三台，遙想赤壁，若問三國紛爭何以為憾，杜牧的《銅雀台懷古》自有深悟之理。伯夷叔齊極少被人記起，不食周黍情願與自己的性命過不去，這兄弟倆的餓死大概實在不能仿效，何況有奶便是娘和笑貧不笑娼時下漸成贏者之風，齷齪的攀爬場上擋都擋不住的。如果從古人重節尚禮的老式標准看，兩人還是很有決絕的氣概的，并非不值一提，而世代祭祀的伯夷叔齊廟我們想找一時都找不到。殷朝傾覆紂王自焚本不足惜，前朝治下竟有留戀舊土至此的人，有時不得不讓後人對伯夷叔齊心有所敬，況且，顓頊帝嚳有無其人還待猜測，他們農歷三月十八在河南內黃的被祭祀卻成了年年的盛會。不被吆喝的景物更有意味，許多荒廢的遺址都是故事，泛黃的書頁裡有著閃爍亮光的記述。當新景物個個成為龐然大物的時候，在他們的背景處找找舊貌的影子，在地面上看看前代的遺存，即使毫不起眼，也不要低估了它的價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