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8月21日電/是男?是女?看上去相當簡單的一件事,放在賽場上好像就不那麼簡單了。
匈牙利猛女霍蘇把400米個人混合泳紀錄縮短了2秒多,贏了第二名將近5秒。領獎台上,棕色長發挽出高髻,笑容迷人。而她教練對弟子的誇獎是,簡直像男人一樣強悍。沒有人對她說三道四,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幸運,在里約奧運會的游泳、田徑、體操、網球等等賽場,不只一名女選手因為表征偏男性而被指指點點。
事實上,在競技體育領域,被打上“女漢子”的標簽有時候後果很嚴重。
塞曼亞之戰
20日,在里約熱內盧奧林匹克體育場的跑道上,塞曼亞以1分55秒28的成績奪得女子800米冠軍,領先優勢明顯,並且又刷新了她自己保持的南非全國紀錄。從2009年開始,任何一場比賽,甚至在生活中,她都難以擺脫如影隨形的鏡頭。儘管經過國際田聯的認可,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參加奧運會女子800米比賽,但性別爭議的後遺症仍然在無可避免地延續。
2009年,18歲的塞曼亞引發了近十多年來體育領域最重磅的“性別門”事件。當年8月的柏林田徑世錦賽,她以1分55秒45的賽季世界最好成績和巨大優勢奪冠。塞曼亞突出的成績、偏男性化的樣貌體態是引起爭議的重要原因,但把她捲入漩渦的直接原因是那場決賽之前三個小時被洩露的一則消息。
消息說,國際田聯已經要求對她進行性別檢查,起因是她在7月底的非洲青年錦標賽上把800米和1500米的個人最好成績分別提升了近8秒和25秒——在不到9個月的時間裡。國際田聯起了疑心,認為她可能使用了禁藥,同時要求她接受性別檢查。
消息一出,在世錦賽奪冠之後,對手的口水像潮水一樣,媒體的聚光燈幾乎要把她閃瞎,直截了當的問題讓她難以招架。塞曼亞的教練、家人、朋友認為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南非奧委會也表示要為塞曼亞而戰。經過近一年的鬥爭,國際田聯最終確認她可以參加女子比賽。由於涉及隱私,她的檢查報告未被正式披露。
2012年倫敦奧運會上,塞曼亞成為南非代表團的開幕式旗手,接著在女子800米比賽中獲得銀牌。但猜疑沒有結束,有傳言說她之後比賽都故意放慢速度,她的性取向也成為炒作的話題,人們似乎還在尋找任何可以懷疑她是“他”的蛛絲馬跡。
而這一事件的影響面後來遠遠超出了她個人。
印度鄉村姑娘的戰鬥
在里約奧運會的女子百米跑道上,有一個來自印度鄉村的姑娘,她只跑了預賽一槍,但如果不是她的勇敢和努力,她和跟她一樣的那些姑娘根本沒有機會出現在這個賽場上。
她們的共同特征是有“雄性激素過多症”。
在塞曼亞事件之後,國際田聯在2011年5月1日出台新規,以雄性激素水平作為界定法律上的女性運動員能否參加女子組別賽事的標準。
國際田聯當時聲明:“患有雄性激素過多症的女性運動員,如果其雄性激素水平低於男性水平範圍(參照血清中所含睾丸激素水平),則可以獲得參加女子賽事的資格。”
反過來說是這樣的,如果一名女性運動員的血檢結果顯示其睾丸激素水平達到男性水平範圍,同時排除使用違禁藥物造成外源攝入的可能,那麼擺在她面前的有兩條路:要麼接受“治療”,要麼放棄運動。
據美聯社得到的內部信息,至少有14名女性田徑運動員接受了外科手術或者是藥物治療。直到印度姑娘杜·昌德站出來,向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起訴國際田聯。她的主張得到了CAS的支持,後者在2015年7月叫停了國際田聯的相關規定,使得昌德和有同樣困擾的女孩得以停止各種“治療”手段,參加里約奧運會。
美聯社援引一位匿名教練的話說:“感謝上帝,終於有勇敢的人站出來抗議了。”
這名教練的弟子因為不願放棄跑步而接受了藥物干預,而有些女孩更冒險選擇了外科手術。這些女孩大多來自發展中國家的鄉村和貧困地區。這名教練說,不管是讓那些姑娘遠赴歐洲去接受各種與性別有關的檢查,還是吃控制激素的藥物,都是令人非常不愉快的過程。他還說在吃藥的過程中,弟子的運動成績並沒有明顯下滑。
不過CAS沒有推翻國際田聯的規定,而是要求後者在2017年7月之前提供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天生擁有更高的雄性荷爾蒙水平會讓女子運動員在競賽中占到明顯的便宜。
匿名教練說他的弟子現在雖然可以訓練比賽,但她仍然處在惶恐中,生怕哪天“他們”又不准她跑步了,或者又要求她吃藥了。
性別的困惑
國際田聯是第一個訂立女性運動員雄性荷爾蒙准入標準的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事實上,這種檢查已經是體育領域性別檢查的第三代。
奧運史上最早的性別爭議事件就出現在田徑賽場上。1936年柏林奧運會之後,美國奧委會主席布倫戴奇要求確認捷克斯洛伐克短跑運動員茲·考布科娃和英國投擲選手瑪·韋斯頓的性別,並建議設立一套針對女性運動員的性別檢查體系。考布科娃和韋斯頓後來都選擇了變性手術,名字也改成了典型的男名。
性別檢查從60年代開始,最初是“物理檢查”。1968年墨西哥城奧運會,國際奧委會首次引入染色體檢查,但在1996年之後被廢止。其中有社會倫理因素,更主要是染色體檢查並不完全準確有效,由於基因的差異,有些人可能會同時擁有男性的基因結構和女性的器官、化學特征。《美國醫學會雜誌》當時評論說,性別檢查非常困難、昂貴,並且有可能不準確,而且對於具有性別發育缺陷的女性來說既有歧視之嫌,也可能會對她們的人生造成毀滅性打擊。
和過去主要著眼於防止性別欺騙不同,荷爾蒙檢查的出發點更在於激素水平的差異疑似會帶來女性運動員之間的“不公平競爭”。事實上,通過主動攝入的方式來增加體內雄性激素從而提高運動表現,是早期興奮劑的使用方式。在70、80年代的民主德國興奮劑醜聞中就有運動員控訴吃藥之後出現明顯男性化特征。然而,內源性雄性激素較高,是否會帶來特別的運動優勢,醫學界尚無明確論斷;退一步說,即便有一定的優勢,那麼這既非主觀欺騙,是否應該被區別對待?這種優勢能否被視為天賦異禀,就像籃球運動中突出的身高,游泳運動員中突出的大手大腳,或者是不同項目與其特點相適應的不同肌肉類型?
據2014年公布的一份醫學調查報告,在女子精英運動員中每1000人有7人可能有雄性激素過多症,比普通人群中的預期比例高140倍。而就像曾一度被國際田聯禁賽的那些女孩,如果不是作為運動員接受了檢查,她們可能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狀況。因此,與其說她們主觀利用了激素優勢,倒不如說是與生俱來的身體條件讓她們走上了競技道路。
人類的性別之分,原本可能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從激素的角度說,男性和女性體內都同時具有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且兩種激素的水平並非恒定不變,那麼這之間是否有、並且是否應該有明晰的界限或者某個不容置疑的臨界點?
對於國際體育界來說,棘手的問題還包括:只有女性需要接受性別檢查,是否涉及性別歧視?雙性、變性或者其他具有特殊性別特征的人群如何劃定參賽組別?如果把他們阻擋在競技場之外,是否侵犯人權?
這些問題都已經大大超越了體育範疇,涉及醫學、法律、倫理、社會等各個方面。
爭論恐怕不會休止,而爭論本身也是人類認識自我和發展進步的一個過程。
(來源:新華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