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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撤離阿富汗,導致原阿富汗政府軍喪失信心、土崩瓦解。 |
中評社╱題:從阿富汗撤軍看拜登在一元型總統制視角下的施政風格 作者:李海默(上海),美國休斯敦大學政治學博士、上海復旦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青年副研究員
【摘要】雖然拜登一再宣稱自己的治理方式是相當現代性與科學化的,但這并不代表他就不會將來自官僚層級的一些政策分析和專業意見置之不理或束於高閣。簡而言之,在對待總統權力的能量、邊界和範圍這些課題時,拜登的態度可能與特朗普并沒有根本性的區別。此外,雖然特朗普執政時天天痛罵(及甩鍋)官僚體系的“深層政府”,但實際四年執政下來,特朗普也在行政部門裡構建與安插了屬於他特氏的獨特版本“深層政府”。而實際上自拜登正式入主白宮以來,也在不斷地致力於清除這批“深層政府”人士,所以本質上拜登也有一個他想不斷去打擊和弱化的前朝版本“深層政府”存在。
一、拜登爲何非要跟隨執行特朗普撤軍政策
最近阿富汗事態劇烈動蕩,喀布爾陷落,原政府首腦逃亡,美國一時撤離不及,在喀布爾機場導致大混亂,也引發美國國內對拜登政府的海量批評(儘管拜登在民調上尚未見顯著下降)。從宏觀政策框架的角度看,大的從阿富汗撤出方案的確是在特朗普時代就已定下,但具體的執行(implementation)者則的確是拜登政府,拜登難辭其咎。更何況,在拜登上台執政後,美國軍方的高層人士都建議他暫緩從阿富汗全面撤軍,但拜登堅持要在2021年911事件二十周年紀念日之前將美軍全部撤出阿富汗。當時的實際情況是,雖有近70%的選民都希望從阿富汗撤軍(不過并無明確的日程期限偏好),但不少外交政策學者與軍方人士都對此政治決策持保留和懷疑的態度①,拜登決定要“追隨民意”,儘速爭取到將那70%的喝彩與支持,攥在手裡。
拜登在這方面的做法和他在科學證據尚未充分的情況下就宣布已接種疫苗者可以在公衆場合全面解禁“需佩戴口罩”之相關限制,頗有神似,都或多或少的是為了從一種好大喜功、粉飾政績、舞台聚光的層面增加其執政的光彩。而後果也都是適得其反、得不償失的。解禁口罩令不僅使得未接種疫苗者同樣有藉口不戴口罩,而且忽略了已接種者仍有可能被變種病毒感染,并進一步在人群中傳播病毒。拜登最初做這些事情,可能都是為了在2020大選激烈對抗衝突(以2021年1月衝擊國會山事件為其高潮)、政治極化現象不斷延燒的背景下儘可能更多地增加自身政權的執政合法性與受歡迎度,但實際的長時段收效,卻恰恰可能損害到了其執政基礎。
從阿富汗的基本戰場態勢而言,在美軍協助配合的情況下,原阿富汗政府軍大致能與塔利班打個平手,誰都不能完全戰勝誰,但誰也不能一舉消滅誰。因此,一旦美軍全撤,原阿富汗政府軍喪失信心,土崩瓦解,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更遑論原阿富汗政府的貪污腐化現象嚴重,波及民心士氣,早已是國際間有目共睹。此外,阿富汗原政府體系的人馬普遍認為,拜登上任後,大概率會對特朗普時代的撤出政策做出一些改動,不想拜登在此事的“特規拜隨”方面卻異常堅決,由是大出他們的意料和預想之外。
針對阿富汗事態,拜登顯得立場極為強硬,一再拒絕承認自己犯下了大錯,也似乎絲毫不擔心喀布爾陷落於塔利班之手可能對他的執政造成的選民信任危機。
筆者分析認為,拜登所取的強硬態度也許不僅僅祇是由於他全力試圖在美國當前劇烈極化的政治背景下,鞏固夯實其基本盤,進而求得生存,也不僅僅祇是由於他對於所謂“學術精英型政策智囊團隊”的過分倚重②,我們也許應當從“一元型總統制”的視角來看待和分析這個問題。
二、“一元型總統制”內涵爲何
一元型總統制理論始於1980年代里根總統時期,其出發點即是為總統決策的貫徹執行鋪平道路,使得其遭遇到儘可能少的挑戰與異議。而在這一過程中,一元型總統制理論以美國當代日益成長的所謂官僚規管型國家(administrative state)為其敵手,并傾向於將整個官僚公共治理體系中的各環節人員均視為總統的下屬,這樣一來,官僚公共治理體系所強調和標榜的獨立性與專業性就變得不再重要。目下支持這種一元型總統制理論的多數是美國保守派知識分子,他們會特別在共和黨人執政於白宮的時期裡強調這一理論的運用,希望通過宣揚這一理論,使得專業官僚規管型的政府體系完全屈從於共和黨人總統的意志,驅散行政部門內部任何對總統決策意志的抵禦、延宕和阻遏③。僅從表面上看,的確,作為民主黨人的拜登似乎和這種理論扯不上什麼關係,但是,若我們考慮到美國媒體已經充分揭露的若干有關喀布爾可能會陷落的先期情報均未被白宮給予足够重視④,我們就能體會到,其實拜登和此種理論之間的距離也許并不遠。
正如Mark Joseph Stern在2021年7月的分析文章中所指出的那樣,“一元型總統制”理論首先是在保守派學者中興起的,而左翼對其理論向來頗為嘲諷。但是,由於該理論在日趨於保守的美國最高法院頗獲贊許,結果反而受惠的是拜登和民主黨人。具體而言,在特朗普時代,他任命的許多行政部官員在政治立場上都是趨於極端,而遠非溫和中庸,這一普遍性的現象給了拜登機會,加之美國最高法院日漸采信於“一元型總統制”理論,拜登得以使用這一理論來逐步驅逐特朗普時代所任命的官員,確保自己的執政團隊不受特朗普遺緒的影響,而日趨保守的美國最高法院對此不做異議,結果,反而是拜登成為了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一元型總統”。從原理上來講,美國的進步主義陣營(Progessives)本不會喜歡最高法院去擁抱保守派所製造的“一元型總統制”理論,但是現在這種非預期性後果可能會讓他們覺得是收穫了意外之財⑤。根據這一段論述,至少有一點是相當清楚的,即拜登在擁抱“一元型總統制”理論和極大化行政部門權力(outsized executive power)的道路上是非常積極的,他試圖借用此前保守派所構建的理論論說來為自己謀利。早在2021年2月開始,就有人提倡拜登亦去借力於“一元型總統制”理論,以順遂其政治意圖⑥,以後來的形勢發展看,拜登也的確這樣做了。五月份的時候,就連《華盛頓郵報》也刊文指出,特朗普對於總統特權(executive privilege)有著一種極大限度化的理解和行動方式,而拜登雖然來自不同黨派且為特朗普死敵,實際上任職總統以來卻仍在繼續守護和捍衛著這種極大化的理解與行動模式⑦。Gary J. Schmitt 在八月初的分析文章也指出,拜登最近一系列行為顯示他立志於實現“君王式的總統制”(imperial presidency),拜登對美國憲政體系與總統職權分際的理解與西奧多·羅斯福 (Theodore Roosevelt)頗有相仿,即所謂:凡法無明確禁止(explicit prohibition),即總統所可任其意而行動之範圍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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