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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支那事變畫報》臨時增刊第16輯上的成本華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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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本華。日文注釋為:“昭和13年4月,在中國戰場上俘獲的中國軍隊女戰士成本華,24歲,對於我軍的刑訊,她始終面露微笑毫無懼色,將自己的青春獻給了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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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評社香港6月14日電/四川安仁古鎮的建川博物館群落,設有專門的“不屈戰俘館”,以紀念抗日戰爭中的中國戰俘。出口處,一個年輕女人的全身照片被放大制成一幅浮雕,背靠著古銅色的墻壁。
中國青年報報道,被館長樊建川視作不屈戰俘代言人的這位女性,叫成本華。
“成本華是這近百萬戰俘裡邊最值得敬佩、形象最鮮明、給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個。”樊建川說。
他搜集的上百萬張有關中國抗戰的圖片中,成本華的只有兩張。但在他看來,這是中國抗日戰士面對侵略者“最完美”的照片。
2005年4月,山東畫報出版社出版的《老照片(專題)》第40 輯刊登了由樊建川收藏的這兩張成本華的黑白照片。此後,照片和這個名字在網絡上流傳開來,網友稱她為“最美抗日女兵”。
照片上,身材瘦小的成本華一身戰鬥裝束,齊耳的短髮有些凌亂,寬大的皮帶扣在胯上,褲子上還印著綁腿留下的痕跡。面對日軍,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昂然挺立,顯得無所畏懼,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
關於照片的評論,幾乎都交織著敬意與好奇,人們關切這個抗敵女英雄的身世與命運。然而除了當年侵華日軍留下的這兩張照片及簡短的注釋外,國內沒有任何有關成本華的史料記載。
曾有媒體千里迢迢來到照片的拍攝地點——安徽和縣尋訪,試圖還原背後的故事及相關細節,但未能抵達真相的內核。
“這名抗日頑固分子沒有吐露絲毫軍事機密”
“如果死之前能把成本華的事情搞清楚,我死也瞑目了!”在當地一家面館裡,和縣方志辦89歲的退休幹部王耀恕坐在我們對面,停下手中的筷子,眼角有些濕潤。
2005年成本華的照片進入公眾視野之後,和縣當地文史工作者無一不被她的形象所震撼。此前,他們對於成本華一無所知。
於是,這個曾參與《和縣志》編輯工作的老人一直四處奔走,希望能查清成本華的身世。“戰爭的劊子手都懺悔了,我們還不該為她做點事情嗎?”
被人稱作和縣“活字典”的王耀恕有些無奈,“找不到相關資料,流傳的說法很多,但都經不起推敲”。
我們決定把和縣作為尋找的起點,從照片入手。
和縣檔案館藏有一本日本老畫報——《支那事變畫報》臨時增刊第16輯。據副館長耿三和介紹,畫報是成本華的事跡在網上流傳開後,他們從安徽六安一位鄉鎮退休幹部那裡征集過來的。“花了2000多塊錢,但是館裡覺得值,因為上面有成本華。”
這本畫報是日本昭和13年,也就是1938年的5月20日,由日本朝日新聞社出版發行的。畫報中,成本華站在一幢木質老房子前,4個日本兵圍在她身邊,從不同角度打量著她。現場還有兩名中國人,一位老者身穿深色長衫,雙手攏在袖中,一個高大的小夥子近距離看著成本華。
圖下的日文注釋很短:“和縣城門上抓到的唯一敵軍士兵、女俘虜成本華,她的腰帶上帶有‘中國女童子軍’字樣,這名抗日頑固分子沒有吐露絲毫軍事機密。”
這版圖片共5張,上方有標題“和縣攻略”,下面寫著“渡邊特派員攝影”,拍攝日期為1938年4月24日。 注釋中有一句寫道:“4月24日在海軍的協助下,中野部隊在南京長江的上游新河口陣地前實施搶灘登陸,並於當日下午占領和縣。”
在安徽省檔案館,我們在日本每日新聞社出版發行的《支那事變畫報》第28輯中找到了成本華的第二張照片。畫報是昭和13年5月21日出版的,與刊登第一張照片的畫報僅一天之隔。
成本華的表情和雙手交叉的姿勢,與前一張相比,如出一轍。她身後,一堵磚墻前,4個日本士兵齊坐在一張長條凳上,有人手拄著軍刀,有人嘴裡悠閑地吐著煙霧。日文注釋是:“在和縣俘獲的中國女童子軍成本華。”
大姑子,老媽子,童子軍?新四軍?抗日部隊!
“真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女英雄。”和縣政協73歲的退休幹部陳其才同樣在關注著成本華。他覺得成本華應當就是和縣人。因為和縣確實有成姓,乃當地大姓,主要聚居在歷陽鎮大西門外的高巷村。
和縣,是安徽緊靠長江邊的一個小縣城,距離南京僅70多公里。據考證,成姓祖籍山東省寧陽、聊城一帶,始祖成永通曾被誥封為“武德將軍”。清朝初年,成姓一世祖成克敬遷居和州。
如今的和縣以“大棚蔬菜”聞名,被譽為“長江中下游最大的菜籃子”。高巷村早已被裹挾在城市化浪潮之中,看不出鄉土社會的容貌。村民靠種菜和打工紛紛富了起來。這裡放眼望去,盡是3層小樓和行駛的私家車。
2009年,和縣政協的《文史資料》對成本華做了簡介,引用的僅是日本畫報上的注釋和媒體的尋訪報道。陳其才是編撰者之一。他覺得不甘心,便自己打印出兩張照片,開始四處尋訪。
他找到了高巷村年紀最大的老人——92歲的許仁珍。沒想到,許仁珍老人一眼就認定,照片上的抗日女兵就是她的大姑子(丈夫的姐姐)成本華。
身為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的陳其才,考慮到許仁珍年高體弱,特意帶了一部數碼相機把當天的對話錄了像。“怕老人哪天走了,自己留個證據。”
許仁珍於2009年年底去世。錄像中,老人回憶,她和家人一直以為成本華在解放前和國民黨軍隊一起去了台灣,所以一直“不敢講,怕”。
老人說,成本華的家就在高巷村,她父親名叫成持和,母親梁氏,同父同母的兄弟4個。大哥成本林,二哥成本鑫,她排行老三,人稱“三姑娘”,下有弟弟成本貴和成本江。據推算,成本華出生於1914年,犧牲時年僅24歲。
在許仁珍的記憶中,成本華當時在駐和縣部隊一個叫柏承君的人家裡做保姆,俗稱“老媽子”。“她丈夫劉志誼在公家幹事,一肚子字,是個‘筆杆子’”,後來因為吸食鴉片被槍斃。此後,成本華跟柏承君部隊中一個姓周的夥夫一起生活。1938年初,日軍侵入和縣後,成本華最後回過一次家,還和許仁珍一起到街上買菜,從此再無音訊。
王耀恕帶著我們找到了成姓宗譜,查到了許仁珍的公公成持和以及成家“本”字輩兄弟。但因為“女不上家譜”,上面沒有成本華的名字。
陳其才在和縣檔案館查閱了大量的文獻檔案。從他的筆記中可以看到,“1938年,和縣縣長趙永智組織抗日人民自衛軍,趙永智兼任司令,柏承君為特務大隊長”,當時列兵名單中有一個叫周洪旺的人。這一系列信息,和許仁珍的說法相吻合。
可是,按照許仁珍的回憶,成本華當時只是柏承君家的一個“老媽子”,後來怎麼參加了抗日戰鬥,並且被俘?
關於成本華的身份,有著幾重猜想。
日軍在照片注釋中稱成本華為“女童子軍”,概因成本華的腰間系了一條刻著“智仁勇”的童子軍皮帶。
童子軍是一種社會軍事教育組織,起源於近代西方,1912年由湖北人嚴家麟引入中國,迅速發展為全國性組織,並得到了國民政府的高度重視。1934年11月1日“中國童子軍總會”在南京成立,蔣介石親任總會長,何應欽任副總會長兼總司令。
抗戰爆發後,童子軍積極參與,紛紛組織戰時服務團,擔任救護、宣傳、慰勞等工作。淞滬會戰中,謝晉元率部堅守四行倉庫時,11名童子軍冒著槍林彈雨送來三大車慰勞品,女童子軍楊惠敏孤身一人泅渡蘇州河,向“八百壯士”獻旗。這些壯舉令國人的鬥志為之一振。
據王耀恕回憶,當時的和縣中學也成立了童子軍1194團,幫部隊“搞宣傳,搞慰問,背子彈,送點吃的”。
不過,據許仁珍回憶,成本華從小沒上過學。陳其才也認為成本華不是童子軍,至於她腰間系的皮帶,“當時到處都是”,包括他自己“小時候都系過的”。 由此,可以基本排除成本華是女童子軍的說法。
成本華的形象和經歷,讓人聯想到當時剛剛成立不久的新四軍。新四軍由南方八省紅軍游擊隊於1937年10月改編而成。1938年三四月間,新四軍第四支隊一部700餘人進駐和縣地區。
我們翻閱了《新四軍軍史》,新四軍對日的第一場戰役是1938年5月12日巢縣東南的蔣家河口之戰,之前沒有在和縣縣城駐扎的記錄和戰鬥記載。成本華是新四軍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她究竟屬於什麼戰鬥序列?
根據《和縣志》記載,民國27年,也就是1938年,國民黨皖東地方部隊第十縱隊第二支隊3000餘人駐守和縣。東北人柏承君當時就在這支部隊裡。
在柏承君家當“老媽子”的成本華,會不會加入了這支部隊呢?
陳其才曾經走訪了不少和縣的老居民,其中一位老人曾經在日本駐扎部隊中當過翻譯。陳其才清晰地記得,那位老人看到成本華的照片後非常肯定,“就是柏承君手下的服裝”。
成本華當時有沒有正式參軍,如今沒有資料可以佐證。但綜合各種信息,似乎可以推定,被定格於1938年4月24日的成本華,當時是在柏承君的抗日部隊中。我們查遍史料,並沒有發現第十縱隊第二支隊當天與日軍作戰的任何相關記載。
一場“消失”的戰鬥
要想“找到”成本華,必須還原1938年4月24日發生在和縣的那場戰鬥。最直接的知情人,莫過於當時日軍的隨軍攝影記者。
最早刊登成本華照片的《支那事變畫報》臨時增刊第16輯,攝影記者署名“渡邊特派員”。這顯然不是全名。我們聯繫了日本朝日新聞中文網及朝日新聞總社。由於時間太過久遠,對方未能提供太多信息。
我們只能折回頭,從掌握的大量檔案資料入手進行梳理。
日軍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後,上海、南京相繼陷落,戰火很快燒到了江淮之間的安徽。為鼓勵桂系李宗仁出兵抗戰,蔣介石委任其為第五戰區司令長官,後又兼任安徽省政府主席。
主政安徽後,李宗仁立即成立了“民眾總動員委員會”,號召人民起來保家衛國。淮上健兒自古尚武好強,而當時南京失守後,國民黨軍隊撤往江北,給民間武裝帶來了大量的武器裝備。
王耀恕回憶說:“那時候我們這裡的武裝一下子興起了,不然人民自衛軍哪有槍支。”
和縣位於安徽省東部、長江下游西北岸,東與南京、馬鞍山、蕪湖三座城市隔江相望,東北與南京浦口僅一橋相隔,南臨無為,西接含山,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
當時,川軍楊森部第二十軍以一部駐留和縣、裕溪口等處警戒江防,主力移駐安慶,防守長江北岸。安徽省保安部隊也奉命參加津浦路南段保衛戰,駐巢縣的保安第八團和駐含山的第九團分別向雍家鎮、西梁山、和縣、江浦一帶游擊。
可以說,當時和縣的地頭,活躍著正規軍、游擊隊、新四軍、保安團、自衛軍、大刀會等多支抗日武裝。
自1937年抗戰爆發到1940年4月短短兩年半的時間內,日軍先後七次入侵和縣,其中數次留有戰鬥記錄。
據我們在安徽省檔案館找到的一份《和縣淪陷記》記載,1937年12月27日,時任和縣縣長王殿之就曾率部抵抗過日軍。
在這份《和縣淪陷記》中,還詳細記錄了和縣人民自衛軍抗日的幾次戰鬥。1938年1月17日,日軍侵犯烏江,和縣人民自衛軍範培瑉大隊率部抵抗後撤退。當夜下起了大雪,自衛軍錢鎮東大隊趁日軍烤火時偷襲成功,殺敵數十人。
93歲的和縣老居民汪子鏈聽說過這次戰鬥,“據說殺死了不少人”。
在1938年2月出版的《申報》上,我們找到了一次小型對日作戰的報道:和縣便衣壯丁九人,路遇數十日寇強令民眾集合歡迎,於是混入人群,突然開槍,致敵4死7傷,我方1人犧牲。
據《安徽抗日戰爭史》記載,1938年3月中旬,保安第九團600餘人,從和縣挺進江蘇省江浦縣星甸,並於3月20日收複江浦縣城,給駐南京的日軍以極大的震撼。
每一寸土地上都有著頑強的抵抗。然而唯有1938年4月24日這天的戰鬥,找不到歷史記載。
《和縣志》中只有寥寥數語,“民國27年(1938)4月,第二次入侵和縣的日軍是第六師團阪井支隊,約1000餘人”,卻沒有提及戰鬥。
入侵者的面孔
就在這個時候,65歲的黃明忠向我們提供了來自日本的珍貴資料。
黃明忠是武漢市政府退休幹部,之前給老紅軍、原武漢市市長劉惠農當過秘書,聽他講過不少抗日的故事,還採訪過《黃河大合唱》的詞作者光未然,“為抗戰中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跡所感動”。
由於大兒子在日本工作,2009年探親期間,黃明忠目睹了日本老兵祭拜靖國神社的場面。“戰爭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們還在紀念他們那些戰死者的亡靈,這對我們來講不得不敲響一個警鐘。”
抱著“收集罪證”的目的,老黃開始收集抗戰時期日本的老畫報以及文字資料,其中不少是從東京舊書街上淘來的。在他家中,我們看到了大量的抗戰老畫報,有《日本的戰歷》、《支那事變寫真全輯》、《歷史寫真》等等。
正是在這些泛黃卷了邊的故紙中,我們發現,除了成本華的照片外,還有大量日軍當年在安徽作戰時的圖片以及戰鬥序列圖。把這些資料拼凑起來,1938年4月24日這天,入侵者的面孔變得清晰起來。
1937年11月11日上海淪陷後,日本華中派遣軍分三路向南京進攻。一路直接沿滬寧路北進,一路沿京杭道進逼,一路沿太湖南側向西攻擊。11月29日攻占安徽廣德,12月10日占領蕪湖,沿寧蕪路向南京進犯。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淪陷。
占領南京後,為了和華北日軍匯合,溝通華北、華中兩個戰場,日軍決定打通津浦線,奪取津浦鐵路和隴海鐵路的交通樞紐徐州。
然而,不可一世的日軍在徐州戰場被李宗仁迎頭痛擊。1938年3月底至4月初,在李宗仁指揮下,中國軍隊取得了台兒莊大捷。日軍重整旗鼓,準備報一箭之仇,集華北、華中兩大派遣軍之力,圍殲徐州之敵。
為了配合主力行動,日軍大本營給當時駐扎在安徽蕪湖的第六師團下達了明確的任務,即迅速組建支隊,沿和縣-巢縣-廬縣大道地區作戰,咬住廬州方面之敵。
1938年4月23日,日軍第六師團新組建的阪井支隊從蕪湖出發,連陷和縣、含山、巢縣。5月13日向合肥進攻,在合肥設防的第26集團軍徐源泉部防守不力,合肥14日淪陷。6月2日,阪井支隊沿安合公路南下,向安慶進攻。8日攻占舒城,13日攻占桐城,17日攻陷潛山。
第六師團又名熊本師團,與仙台師團並稱日本陸軍最強悍、最有戰鬥力的兩支勁旅。而阪井支隊則是由步兵第13聯隊、騎兵第6聯隊、野炮一個大隊組成。在當年日軍的戰鬥序列圖中,我們看到,阪井支隊當時的主官是第六師團步兵第11旅團的旅團長阪井德太郎少將。
根據刊登成本華照片的畫報中的注釋,“4月24日,中野部隊……於當日下午占領和縣”。中野,即阪井支隊步兵第13聯隊的聯隊長中野英光大佐。
我們終於確認了入侵和縣的日軍。那麼,這支部隊當天在和縣究竟有沒有遭遇戰鬥呢?
在日本防衛廳防衛所戰史室編撰的《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中,我們找到了有關1938年4月24日當天日軍進攻和縣的記載。其中清晰地寫著,當天日軍“沒有遭到敵之抵抗而占領了和縣”。
如果真是如此,成本華那兩張照片究竟從何而來?
“她始終面露微笑毫無懼色,將自己的青春獻給了國家”
有關成本華的尋訪陷入了僵局,這兩張照片的真實性似乎也讓人懷疑。如果說尚存一絲希望的話,那就是找到當年這支日軍部隊的士兵。但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命題。
據史料記載,第六師團後來參加了太平洋戰爭,死傷慘重,全師團近3萬人,最後在所羅門群島投降時僅剩一千餘人,幾乎全軍覆沒。而且,當年的那些士兵還在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們委托一位旅居日本的朋友試著查找相關資料。2012年9月的一天晚上,突然接到了他的越洋電話,從語氣中可以聽出按捺不住的驚喜。
原來,日本陸軍部曾於1940年讓第六師團的老兵寫了一系列回憶文章,並把這些手寫的回憶稿裝訂成册,命名為《第六師團轉戰實話》,收藏在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我們這位朋友意外地發現了這份資料。
在步兵第13聯隊的回憶錄中,竟然有關於1938年4月24日進攻和縣的詳細記載。上等兵東齊明在《和縣含山巢縣占領》一文中回憶道:
“攻占首都南京城之後,在蕪湖養精蓄銳的我軍部隊,接到期待已久的新作戰命令,於昭和13年4月23日離開滯留了將近5個多月的警備地蕪湖。在與江上艦艇的緊密合作下,成功實現敵前渡江,於24日黃昏占領了蕪湖西北的和縣。道路被盡數挖斷,車輛部隊通過之苦實不一般。”
“進入和縣我們第一次見到了女戰士戰死的景象。她的年紀約有二十二三歲的樣子,袖章上寫有‘中國女童軍’的字樣。據說她是拿著槍勇敢地作戰到最後一刻,蔣政權煽動錯誤的抗日熱潮,讓如此柔弱的女子走上前線,這種非人道的行為是何等地令人憎恨。”
這本《第六師團轉戰實話》中,除了日軍官兵們的回憶外,每次戰鬥都附有手繪的地圖,詳細標明了行軍路線和每次戰鬥的傷亡情況。在這次進攻和縣的戰鬥中,一個名叫“增田利”的日軍上等兵負傷。
詳細的文字以及圖示,和我們之前所梳理的信息完全相符。雖然東齊明在回憶中沒有提到“成本華”的名字,但是,比對畫報中圖片注釋的信息——“和縣城門上抓到的唯一敵軍士兵、女俘虜成本華”,可以推定,東齊明所提到的女戰士,就是照片中的成本華。
從東齊明的回憶中,我們了解到幾個關鍵信息:1938年4月24日當天,日軍占領和縣,並非“無血占領”,他們遇到了中國軍隊的抵抗;東齊明看到成本華時,她已經被殺害。
讓人有些不解的是,身為第六師團上等兵的東齊明極有可能親身經歷過南京大屠殺,目睹或參與過更殘酷、更血腥的殺戮。他為何對一場小戰鬥中的這個女游擊隊員印象如此深刻?
對此,黃明忠深有同感。閑暇之餘,他經常翻閱收藏的日本畫報,在他的印象中,成本華的那張正面照片是刊登次數最多、時間跨度最大的。
他收藏的《日本的戰歷》由日本每日新聞社出版,昭和42年(1967年)4月5日再次刊登了成本華的這張照片。昭和54年(1979年)的8月25日,另一本同樣由該社出版發行的《日本的戰史-日中戰史2》畫報中,“廬州攻擊 阪井支隊”一版,第三次刊登了同一照片。
《日本的戰歷》中的圖片注釋如此評價道:“昭和13年4月,在中國戰場上俘獲的中國軍隊女戰士成本華,24歲,對於我軍的刑訊,她始終面露微笑毫無懼色,將自己的青春獻給了國家。”
黃明忠覺得,日本畫報反覆刊登成本華的這張正面照片,說明“他們對對手的英雄也同樣是崇敬的”。
這一想法和樊建川不謀而合。他認為,這些日文的注釋,字裡行間透著對成本華的敬意,這是日軍“對可敬對手的尊敬”。
無愧列祖列宗
我們終於找到了成本華。更準確地說,這可能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還原。
採訪樊建川時,他比著大拇指說,特別希望有一天,在成本華犧牲的地方,能夠竪起一座“幾十米高的塑像”。後來我們獲知,當地政府不謀而合地已在醞釀此事。
今天,位於和縣西梁山的革命烈士紀念館裡,陳列著成本華的照片和事跡。紅色的背景墻上,儘管只有兩張圖片和一段簡短的文字介紹,但每天仍有三三兩兩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在此紀念這位一度被遺忘的抗日女兵。
對於成姓家族來說,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把成本華列入祠堂。對於家族的女性,這是最高的榮耀和待遇。
2012年12月25日下午,和縣目前成姓輩分最高的成乃福帶著族人,手捧成本華被俘時的那幅正面照片,把她迎進了宗族的安息堂。
安息堂距縣城五六公里,坐落在一片空曠的田野上,黑白相間的徽式建築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孤單。接連騰空的爆竹打破了黃昏的寧靜,空氣中彌漫著紙錢燃燒的味道。
就在人們低頭冥思時,地面上卷起一陣陣旋風。在漫天飛舞的紙灰中,成乃福悄悄地碰了碰一個族人的肩膀,壓低了聲說:“按照祖輩傳下來的說法,祭拜的時候有旋風,說明祖宗的在天之靈已經感應到我們了。”
這一刻,距成本華英勇就義將近7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