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9月5日電/曾是中國乒乓球一代領軍人物的馬文革結束了他在德國14年的打球生活,回到天津,當上了一名乒乓球教練。
據乒乓世界報道,清晨六點半,馬文革醒了。其實,這幾天馬文革都睡得很晚,中國公開賽正在天津舉行,當年國家隊的小兄弟劉國梁、馬琳都來了,他這個天津人作為東道主總得張羅張羅,所以訓練結束後就到選手駐地或者比賽館,看看大家需要自己做點什麼。
生物鐘在回國的一周之後就自動調到了六點半起床,因為七點鐘他要開車送大兒子去上學,然後趕到天津乒乓球隊,差不多八點,隊員們該訓練了。這幾年天津變化很大,新架起了很多漂亮的橋,但私家車也越來越多,所以孩子上學的日子,馬文革每天早上差不多要花一個小時在路上。
過了十幾年每天睡到自然醒的日子,馬文革回國之後最不習慣的一點就是必須要早起。不習慣的另一點,就是在乒乓球館裡一站就是三、四個小時。在場上打三、四個小時的球,他一點兒都不怵,可是站半個小時腿就酸了。天津乒乓球隊現在是在河東體育場三樓租的一塊場地裡訓練,因為電容量不够,四台櫃式空調只能打開兩個,這大熱天,在館裡站一會兒就開始冒汗。
當運動員那會兒,馬文革就一直說自己將來肯定不當教練,兩年前家鄉人力邀他回國執教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念頭還是不幹。但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似乎很遙遠、本來很模糊的下半生規劃,突然迫切真實地擺在這個年逾40歲的男人面前,球不能打一輩子,將來做什麼?思前想後,盤算再三,馬文革最終決定回來。
黝黑、精瘦、結實。在國外漂泊了14年,已經41歲的馬文革與當年離開的時候相比,模樣和體型幾乎一點沒變。這些年他馳騁在歐洲最高水平的聯賽場,他為所到的俱樂部創造歷史,個人的單打勝率也一直穩居三甲,就連排在他前面的波爾現在也不敢說穩贏他。在高手如林的德國聯賽上,他向人們詮釋著中國常青樹的意義。
在德國的最後四年,是馬文革出國十幾年最自在的一段時光。2004年他從格倫藻轉到了福利肯豪森,這個俱樂部從來沒拿過冠軍,老板想拿一個冠軍都快想瘋了,所以鼓動俱樂部的中國教練邱建新把勝率一直很高的馬文革挖了過去。到那裡的第一個賽季,馬文革該贏的球都贏了,福利肯豪森俱樂部在德國聯賽拿到了亞軍。
第二個賽季,馬文革掛帥的福利肯豪森就把德國杯、德國聯賽和歐洲杯的冠軍都拿了。“2005年12月份我們拿了第一個冠軍,是德國杯。老板高興的啊,快70歲的人了,跳過那麼高的擋板,往場地裡衝。正好我們剛剛打開香檳,酒灑了一地,老頭兒腳下一滑,就聽‘嗵’地一聲,人摔地上了,給我們嚇的,幸好沒摔壞。”
第三個賽季,福利肯豪森又拿了冠軍,到了2007年—2008年賽季,波爾所在的杜塞爾多夫俱樂部把德國國家隊的幾名主力都招至麾下,馬文革帶著一幫沒名的小孩兒跟他們打,自然不是對手,所以福利肯豪森最後拿了亞軍,大家還是挺開心的。
能贏球就有錢掙,一年十幾萬歐元的收入,至少還可以掙上三五年,算算帳,換了誰都會有點兒舍不得。更讓馬文革猶豫的是兩個孩子。在福利肯豪森,馬文革一家住在半山腰的一個別墅裡,可以看到城市的各個角落。馬文革喜歡那裡的冬天,下雪以後,家門口就成了一個天然的滑雪場,帶著兩個孩子滑雪,是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候。
“我們在國外整整呆了14年,連兩個孩子都對德國有感情了,總歸是在那出生的嘛。小孩兒也有他們的圈子,有他們的朋友,從上幼兒園開始就在一起,尤其是老大上學上到四年級,已經有了一群小夥伴。突然換了環境他肯定不適應。而且他們會的德語我也不想讓他們扔了,多會一門語言總是好的。”
別說太太孩子喜歡在德國生活,就連過去愛熱鬧的馬文革也已經習慣了在德國簡單寧靜的生活狀態。“在德國最後四年的生活確實比較舒服,什麼都不用想,只要把我自己的事顧好就行了,訓練也比較隨便,不想練的時候打個電話就不去了,但比賽一定要准時到。這樣對自己的身體也沒多高要求,不需要消耗多少體力,再加上在國內打的好基礎,所以在德國打比賽勝率挺高的,臨走的時候跟波爾的勝率差不多。”
雖然現在狀態不錯,可以繼續在甲級俱樂部打幾年,像老瓦那樣腆著肚子、十場球能贏三四場還打呢。馬文革真想一直打下去,但誰也不可能打一輩子,打不了甲級俱樂部的時候呢?馬文革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下架子”去打乙級隊,既然心裡放不下乒乓球,也許最好的選擇就是當教練,而當教練,自然是回中國才能體現出教練的價值來。這幾年回國探親時,看到當年國家隊同批的隊友張雷、於沈潼、王永剛、陳宏宇都在省市隊幹得挺歡,雖然嘴上叫苦連天,成績的壓力啊,管理的難度啊,但個個都幹得有滋有味,馬文革有點閑不住了。
人活到四十歲的時候會明白這樣一個道理:生活中很難做到兩全齊美,既然放不下最重要的事情,那就只能舍棄一些東西。
14年前,夫妻二人遠赴他鄉。“那時候國內沒有俱樂部聯賽,孔令輝、劉國梁當時也起來了,出去就是為了掙錢。”14年後回國,豪澤和安則是夫妻倆十幾年最大的收獲。家庭讓馬文革感覺到溫暖,也常常覺得內疚。妻子李璠十幾年如一日,是賢妻也是良母,家裡家外的事不用馬文革操心。大兒子馬豪澤今年11歲,在德國上了四年小學,回國卻要從一年級開始學起,因為看不懂中文課本。
馬文革告訴他,同學都知道你從國外回來的,看不懂漢字,但是保不齊還羨慕你會說德語呢,所以豪澤雖然比同班的孩子大好幾歲,個頭高一大截,但并沒有感覺自卑。只是初來乍到,環境陌生,變得有些內向。老二馬安則今年7歲,對環境的變化比哥哥適應得快,見到誰都是一臉的天真活潑。“覺得挺欠孩子的,長這麼大也沒給過他們一個安定的環境,總在搬家,尤其是老大,在福利肯豪森四年已經有了自己的小朋友圈。”
回國後夫妻倆本想讓孩子自由發展興趣愛好,不想老大還是喜歡上了打乒乓球,每天練四五個小時都不會喊累。“早點兒把他送回國練球就好了”,馬文革後悔沒讓兒子早練幾年乒乓球,現在他把兒子送到了自己的啓蒙老師那裡培養。
馬文革一家人拿的是中國護照和德國永久居留卡,每隔半年得到德國“報到”一次。算下來,8張中國到德國的往返機票也不是一個小數,度假也好,訪友也好,讓孩子們會會小夥伴,也能讓他們的德語不至於退化。像很多中國家庭一樣,他們為孩子想著一切。
回國前,馬文革在意大利打了一個賽季的比賽,在那段安靜的“過渡期”裡,他想了很多。
回國後,他發現,現實的問題確實多,居家出行、孩子上學打球的費用馬文革都得盤算一下,算算自己的工資和津貼收入,還不到在德國的十分之一,估計得過幾年“吃老本”的日子了。
但是馬文革一點兒不後悔:“回國之後,最大的感受就是覺得心裡踏實了。”
馬文革是6月初回到天津的,一周之後就到天津隊上崗了。出國的時間太長了,即使是在中國公開賽的比賽館裡,很多乒乓球球迷一時都認不出身邊這位黑黑瘦瘦的人是誰。看著馬琳、王皓被球迷蜂擁著,馬文革開玩笑地說了一句:“有時候真想讓人家認出來。”
看似內斂的馬文革,其實是一個很愛說愛鬧愛玩的人。“小時候就比較愛玩,每次去體校訓練,提前兩個小時就到了,撲蜻蜓!在國家隊的時候我跟張雷一個屋,我想睡馬上就能睡著,不想睡的時候特別能熬,一邊看電視一邊聊天,一直聊到所有頻道都花了,張雷打著哈欠眼淚都流出來了,我還拉著他,‘再聊會,再聊會。’過年過節開聯歡會,我是一定要出頭的,這麼熱鬧的時候自己怎麼能閑著呢。”愛出頭的性格,決定了馬文革一點兒都不怵決賽,而且特別喜歡打決賽的氣氛,所以說起運動生涯的遺憾,并不是世界三大賽的單打冠軍只拿過世界杯,而是三場沒有過癮的男團決賽。
“對我來說最可惜的是1993年世乒賽,那是我狀態最好的時候,男團決賽我贏了老瓦,如果有機會再上場,我肯定能再拿一分。”馬文革還記得,王濤輸給佩爾森之後的一瞬間,他在場邊,眼圈一下子就紅了。1997年曼徹斯特世乒賽男團決賽,是孔令輝、劉國梁和王濤上場打贏的,馬文革說坐在決賽場邊當看客的滋味真難受。
“1995年在天津打翻身仗,半決賽對韓國我輸了兩分,蔡指導當時擔心我打決賽沒信心,還派人‘試探’我,說決賽你打三號怎麼樣,我正在房間裡粘板,當時就回了一句:‘如果是三號就別讓我打,讓我上就打一、二號。’決賽我本來有希望拿兩分的,和老瓦那場我一開始還贏著呢。那之前我肩傷治療了一年多,3月份才到正定開始訓練,當時教練組正在研究團體到底報誰,我到正定第二天就讓我們打比賽,想看看我到底恢複了多少,結果我把王濤給贏了,名單就這麼定下來了。在天津打比賽的時候覺得胳膊還是有反應,連續四五板之後就特別酸。如果不是肩傷耽擱了,中瑞決賽我很可能把老瓦贏下來。”
所有熟悉中國乒乓球歷史的人都知道1995年中國乒乓球在天津世乒賽經歷的一切。在那場日後被我們奉為經典的男隊翻身仗中,丁鬆的出奇制勝讓人沸騰,王濤的揮拍倒地讓人哽咽。但可能很多人并不清楚,作為一號主力的馬文革,是把中國隊從懸崖邊上拉回來的孤單英雄。在中國隊0比1落後的情況下,第二個上場的馬文革先失一局,第二局3比9落後,當時的主教練蔡振華腦子裡曾經閃過一個念頭:恐怕又要等兩年了。
“我記得這個時候自己腦子裡也閃了一個念頭:我不能就這麼輸給他(佩爾森)啊。”這種簡單的思維方式救了馬文革,也救了中國隊。而在家鄉父老面前登上冠軍領獎台,跟隊友們一起觸摸著朝思暮想了六年的斯韋思林杯的時候,馬文革雖然也高興,但內心深處是沒能拿兩分的遺憾,這麼多年,他一直耿耿於懷。
馬文革最大的遺憾是因為老瓦,同時他運動生涯中最酣暢淋漓的一場比賽也是跟老瓦。“有一次跟老瓦打世界杯決賽,我2比3敗的。但那場球打得真是痛快,雙方打得都非常好,我以前接他發球不好,那天接得挺好,雙方打得都發揮得淋漓盡致,最後打到第五局17、18平的時候還在對拉,跑動。打到最後,我已經不考慮輸贏的問題了,而且還有一種表演的欲望。我打球是比較開放的,可能跟性格也有關系。我沒達到自己想達到的目標可能跟我的性格也有關系,我不屬於那種特細膩的人,不像劉國梁,包括現在的馬琳,每個球都算。我喜歡直來直去的,大刀闊斧的,而且我能豁出去。最差的結果也就是比賽輸了挨一頓罵,比這再嚴重的也就沒啥了。所以有時候我喜歡打決賽就是因為這些,比別人想得少,就想著在比賽裡把自己水平發揮出來就行。而且到了決賽的時候大夥都在看一個台子,贏個球大家一齊‘哇’,感覺很好。”
最近一段時間,馬文革發現自己特別願意跟老隊友念叨以前的事,也容易動感情。這麼多年,馬文革從來沒有因為輸球哭過,但會因為團隊的勝利而流淚,就像1991年巴塞羅那世界杯團體賽,“贏了之後,我使勁兒忍,眼淚還是流下來了”。
還有蔡振華當主教練不久,差點把他罰回天津那次,“他找我談心,說著說著我眼淚就下來了。”前一陣子到電視台做一個訪談節目,錄節目期間放了一段外拍的片子,“我在屏幕上突然看到了我媽媽的畫面,眼淚兒就下來了。做完節目我還跟李璠說呢,有點過啊?也沒怎麼著啊,眼淚就下來了。可能人老了吧?”
馬文革有年齡位置的概念,當他功成名就被人尊敬的時候,他以大哥的身份照顧隊裡的小兄弟們。比馬文革整整小一輪的馬琳就是那些小兄弟中的一員,馬琳還記得馬哥當時在隊裡的時候就很平易近人,後來馬哥去了德國,自己每次出國比賽到他們家,馬嫂都給他們做好吃的。
但馬文革沒有成績位置的概念,在備戰亞特蘭大奧運會的日子裡,他本來是衝著參加奧運會回來的,最後心甘情願做起了隊友的陪練。在國家需要、團隊需要的時候能够挺身而出,馬琳說這是他們這群小兄弟仰視的境界。
如今馬文革回到了家鄉當起了教練,面對已經成了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的恩師蔡振華、已經成了國家男隊主教練的小兄弟劉國梁、已經是奧運冠軍的馬琳,他依然用自己那套最簡單的方式與他們相處。他坦言天津乒乓球後備力量與遼寧等地的差距,在隊裡除了李平和郝帥,他都能充當三號主力;他構想著苗子選拔的競爭機制,籌劃著乒超聯賽中天津本土俱樂部的誕生……他說當教練不管用什麼方式去設計未來管理隊伍,最基本的一點,就是必須對得起這些隊員。
什麼事情一旦加上“必須”兩個字,就意味著壓力和責任。比如現在他必須早起送兒子上學,那是他做父親的責任;比如他必須盡心盡力地帶好運動員,那是他做教練的責任。
“盡職盡責是應該的,還必須盡心盡力。”這是馬文革的簡單哲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