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中國現代化工程終於在物質上取得了傲然於世的成就,我們成了“世界工廠”,有了完備的工業體系,城市數量超過了任何一個國家,樓宇的高度和密度舉世無雙。與此同時,梁漱溟們當年預言的景象,也終於無可避免地成為了現實:鄉村消逝了,一並遠去的還有傳統中國和她的文化。
如果說,梁漱溟們的“懷鄉病”是原初面對西方文明衝擊,智識階層基於焦慮而生發的憂思,如今面臨消逝的鄉村,這病症更接近於一種純粹的懷戀了。今天,中國的鄉土和文化日益成為全球化、市場化、現代化規則指導下的在建和待建的“社會工程”,人被這些工程剝離,家園在喪失,內心不得寧靜。
於是,在物質生活異常豐富的超級都市裡,有了中產階層基於血緣的對故鄉的懷念,他們用書籍、音樂和互聯網上碎片式的文字抒發著小資情調的鄉情,以前思鄉或因“我在遠離家鄉的城市打拼”,現在則關乎“我在城市裡有點累有點傷”。那些最為功利化的廣告片,也都在用各種形式迎合著這種思緒。
精英階層也開始發起各種各樣對鄉村世界的基於憐憫的關懷,他們送書、送溫暖,送各種各樣鄉村社會用得著用不著的東西下鄉。今天的文化精英們則又開啟了百年以來一輪又一輪關於“文化自覺”的宏大論爭,面臨今天文化主體意義上支離破碎的中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相信,千差萬別的鄉村社會所保留的豐富多彩的本土文化傳統,可以為新時期民族文化振興提供源源不竭的思想源泉,他們試圖在鄉土中國生發出的文化傳統與建立在科學理性和民主制度上的近代社會理想之間,建立融通的機制。
不過,這些建構與努力,在權力主導下強勢的“現代化”語境和實踐中,仍舊顯得虛空和無力。鄉村成了我們並不真正了解的他者,成了我們懷念的對象、表達愛心的空間和被改造的主體。
在皮村的春晚臨近結束時,全場又響起了那首《這裡不是我的家鄉》,歌唱者在追問:“打工的人兒啊,是什麼讓你甘願把故土裝進行囊?”
這個國家也一樣,在通往“現代化”急匆匆的旅途中,鄉土中國也只能被裝入行囊,逢年過節,拿出來懷戀一番,以免我們徹底忘卻: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來源:南風窗 作者:田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