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的“後宮”想象
《後宮•甄嬛傳》看起來是一個杜拉拉式的白領職場故事,只是相比杜拉拉的得與失,甄嬛所經歷的卻是如履薄冰的生死之戰。在皇帝的後宮世界中,實行的卻是一種科層化的管理,妃子分為官人、常在、答應、貴人、嬪妃等不同的級別。在這一點上,看似公正嚴明的現代科層制度被想象為尊卑有別、綱常有序的封建關係。在甄嬛從“常在”到“皇太後”的晉級之路中,不僅多次被置之死地而後生,而且練就了五毒不侵、心狠手辣的鐵石心腸,其“成功”的代價則是從儀態萬方的大家閨秀(相信可以遇到“真命天子”和“姐妹情誼”),蛻變為後宮深閨中的孤家寡人(毒死“真愛”和曾經的姐妹)。對於這種“蛻變”,讀者和觀眾更多的是艶羨和嘆服,而不是惋惜和同情。
從白領麗人的辦公室政治到暗流湧動、殺機四伏的後宮,實現這種空間轉換的方式就是“穿越”,或者借用網絡文學的術語“架空”。如《宮》、《步步驚心》就直接讓現代女子“穿越”到康熙九子奪嫡的“現場”,並讓阿哥們都愛上這位深諳後宮謀略的佳人。當下與歷史可以無間地被“架空”,或者說充滿現代意識的小女子無需掙扎、很快就對後宮世界的遊戲規則了如指掌,就像一場身臨其境、角色扮演的網絡遊戲。對於這些穿著古裝的現代人來說,古代與現代沒有本質差別,這種去歷史化的想象方式建立在對20世紀中國現當代歷史的“穿越”/“架空”之上。在這些成長於八九十年代的青年人看來,百年中國“風雲激蕩”的歷史仿佛終結於80年代,歷史在從當下“穿越”到古代的過程中被扁平化,從而在這種空洞的歷史景片中上演去政治化的宮鬥大戲。
對於甄嬛來說,權力的價值就是一場永無休止的宮廷鬥爭,保護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致競爭者及潛在的競爭者於死地。這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行為背後依然是個人主義邏輯,不管是甄嬛、華妃、安陵容,還是皇后、皇太後,都是為了維護個人及家族的“實際”利益。為了獲得皇帝寵幸,每個妃子用盡伎倆、算計和厚黑學,愛情神話、姐妹情誼和善良純真等作為大眾文化“心靈雞湯”的超越性價值蕩然無存。在這裡,沒有正義與邪惡,只有高明和愚蠢。不管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人。正如每一位打入冷宮的妃子都有一把辛酸淚,都曾經受盡屈辱,或者說每個人都被甄嬛化,就連皇帝也得經歷皇子的“死亡遊戲”(弑父或手足相殘)。所以說,即便是成功者、勝利者也並不意味著擁有正義或高尚的理由,只不過是比失敗者更蛇蝎、更惡毒、更陰險。這與其說是人倫綱常的後宮,不如說更是赤裸裸的叢林法則。
在這個意義上,《後宮•甄嬛傳》延續了80年代所形成的個人與權力、個人與體制、個人與秩序的二元圖景(個人取代了人民、階級等集體身份),這種把個人作為想象歷史/社會起點的方式是消費主義時代中產階層或小資自我寓言的邊界。如果說80年代作為歷史的人質和犧牲品的個人籠罩著一種自由與解放的夢幻,那麼在“深似海”的後宮中個人所能做出的選擇只能是“臣服”和順從,不可能、也拒絕對“壓抑而封閉”的權力秩序進行任何批判和反思。在甄嬛看來,沒有後宮之外的世界,不管是後宮,還是發配到寺廟修行,後宮式的“贏家通吃,輸家皆失”的秩序永存,除了再次回到後宮繼續“戰鬥”,別無他途。伴隨著新皇帝即位、甄嬛成為皇太後,這與其說是歷史的終結,不如說是新一輪後宮大戲的開幕。有趣的是,流瀲紫在《後宮•甄嬛傳》的拍攝現場,構思完成了以甄嬛為皇太後的續集《後宮•如懿傳》,歷史變成了一種朝代更迭、永無止境的循環往複,這恰好是一種“五四”以來曾經受到激烈批判的傳統歷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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