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苦難:從娜塔莎看“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6-09-02 13:25:29  


被綁架前的卡姆普什
卡姆普什被拘禁的地牢入口
卡姆普什被拘禁的地牢內景
  古代,一位賢者被匪徒劫持。他沒做任何反抗,所以沒有激怒匪徒。

  並且,他很快樂地把所有錢財和衣物交給了匪徒,然後匪徒放了他。

  但在釋放他之前,匪徒們很納悶地問他:“為什麼,我們搶了你的東西,你還這麼快樂?”

  他很通達地說,錢財容易帶來災難,今天我遭遇的事情是最明顯的證據,現在你們把錢財拿走了,我覺得自己輕快多了,所以很高興。

  等這個賢者走開後,這一群匪徒仍在那裏發呆。這時,一個匪徒突然說,這個人說話這麼有見地,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們把這樣的人放走,只怕我們會很危險,其他匪徒頷首稱是。

  於是,這群匪徒趕上去,抓住這個賢者,把他殺了。

  這個故事說明,極端危險的情況下,做一個賢者是很危險的。

  相反,做個糊塗蟲,認同匪徒甚至對匪徒心懷感激,倒是可以保身的明智之舉。

  這就是在一個6平方米大的地牢裏被關了8年的奧地利少女娜塔莎•卡姆普什為什麼會“愛”上劫持她的男子的邏輯。

  8月23日,失蹤了8年的奧地利女孩娜塔莎•卡姆普什突然現身,而拘禁了她8年的男子沃爾夫岡•普裏克洛皮爾數小時後臥軌自殺。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麼這只是一件比較嚴重的案件。但接下來娜塔莎的表現卻讓這起案件立即成為全球媒體的焦點。

  據報道,在得知44歲的沃爾夫岡自殺的消息後,16歲的卡姆普什表現得有些悲傷,她對警方說:“在我看來,他完全沒有必要自殺。他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在某種程度上為他的死感到悲傷。”

  顯然,一起“生活”了8年後,被綁架者對綁架者產生了一些情感。警方和許多媒體因此而推測,和很多被綁架者一樣,卡姆普什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即被綁架者對綁架者產生了一些正性的情感,譬如愛、同情和崇拜等,甚至因此對解救者產生了一些憤怒和攻擊。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是一個複雜的術語,簡單的說法就是,既然生活太苦,而自己又對此無能為力,那就無妨愛上苦難甚至那些製造苦難的人,這樣就不覺得自己有多苦了。

  更精練的概括是:攻擊可以攻擊的人,但投降不可以攻擊的人。

  在我們的生活中,“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這種邏輯也常常可以見到,這是一種很普遍的糊塗哲學,也是一種很聰明的明哲保身之道。

  ●恨你可以恨的,愛你不敢恨的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是1973年被發明的一個詞彙。當年8月,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的一家銀行發生搶劫,兩名劫匪綁架了4名人質,在地下金庫把他們關押了131個小時,最後劫匪向警方投降。

  但奇怪的是,危機結束後,所有的受害者都聲明並不痛恨歹徒,他們感謝歹徒對他們的照顧,一名女人質甚至還愛上了一名劫匪並與其訂婚。相反,他們對警方倒很有敵意,甚至在警方採取營救措施時還對抗警方。

  這起案件讓人們大跌眼睛,心理學家由此發明了一個詞彙“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來概括這一類心理特徵:受害人對加害人產生好感、依賴,甚至協助加害人對抗解救他的人。

  聽上去,“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詞彙。但實際上,這種心理在集中營的囚犯、戰俘、娼妓、受虐婦女、亂倫等案件的受害者中非常常見。伊拉克戰爭爆發後,幾乎每次西方人質被劫匪釋放後,這些人質都會表達對劫匪的感激,同時表達對西方國家、伊拉克安全部隊等拯救者的憤怒。

  看上去,這種表達顯示了劫匪的“仁慈”和拯救者的“無能”,實際上,這是“恨你可以恨的,愛你絕對不可以恨的”這種保命哲學的體現。劫匪,是絕對不能得罪的,否則說不定哪天又被劫持甚至人頭落地,但拯救者卻是可以任意斥責的,無論你怎麼攻擊他們都不會有任何危險發生。

  ●製造“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4個條件

  這種邏輯,有時是意識層面的“智慧”,我們知道這樣做沒問題。有時則是潛意識層面的“智慧”,即為了贏得劫匪的“仁慈”,我們乾脆由衷地贊同劫匪甚至愛上劫匪。

  譬如,25歲的德國女郎妮古拉,在非洲島國哥斯達黎加度假時被一夥持衝鋒槍的劫匪綁架了。75天后,正當德國人準備慶祝她的獲釋時,她卻與綁匪維加雙雙墜入愛河。菲律賓女護士雷娜,她被劫持5個月後,心甘情願地做起了匪首的小老婆,還改變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並對媒體和警方極力袒護“丈夫”的罪行。

  當然,不是所有被劫持者都會陷入“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研究者發現,要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至少要滿足4個條件:

  1)加害者的威脅非常直接,受害人絕對不能反抗,否則會付出生命代價。

  2)加害者會給予一些小恩小惠,而不是一味地施以加害。

  3)加害者對受害人實施信息封鎖,讓受害人無法接觸到其他任何信息,而只能接受加害者的觀點。

  4)加害者讓受害人相信,他絕對逃不出去,或者即便暫時逃出了,加害者也會找到他並施以更殘酷的傷害。

  如果滿足這4個條件的話,只需要3~4天的時間,一些受害人就會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認同加害者並站在加害者一方,甚至幫加害者對抗拯救者。

  這其實也是“洗腦”的關鍵條件。只是,一般性的“洗腦”不會赤裸裸地威脅要折磨或殺害“被洗腦者”,但他們一定會讓受害人感受到威脅。也就是說,“洗腦者”會稍微弱化第一個條件,但會強化第二個和第三個條件。至於第四個條件,“洗腦者”也沒什麼分別,他會絕對地限制“被洗腦者”的人身自由。

  傳銷玩的就是這些手段,很多受害人也因此而變得“不可理喻”,他們一般只需要幾天時間就變成傳銷的狂熱信徒,並對父母、警方等拯救者產生攻擊性情緒。

  如果說,一般性的傳銷,玩的是稍微弱化的“斯德哥爾摩遊戲”。那麼,沃爾夫岡對卡姆普什所做的,則是加強版的“斯德哥爾摩遊戲”。

  ●認同無法擺脫的痛苦,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首先,她被綁架時年齡很小,只有8歲。這樣的話,信息封鎖就更容易成功,而沃爾夫岡發出的威脅就會更容易發揮作用。

  其次,卡姆普什被綁架的時間長達8年,這讓沃爾夫岡的“洗腦”更加徹底。

  我們都有一種普遍的心理:如果一種痛苦太難忍受又無法擺脫,就不如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這其實並不痛苦,其實挺好。這樣一來,我們就減少了心理衝突,內心就變得更安寧一些,雖然這是病態的安寧,但如果遭遇了綿綿不絕的痛苦,那麼,這種病態的安寧可以讓我們不完全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對於卡姆普什來說,早一點完成這個心理過程,就可以少一點痛苦。

  但關鍵是,如果這種向痛苦認同的心理過程持續得太長久了,它就可能會成為一個人的永久性的人格特徵,讓這個人只習慣痛苦,而不能接受愛與幸福。

  再次,一方面,被加害時,弱小的卡姆普什沒有反抗和逃跑的機會,另一方面,沃爾夫岡給予的小恩小惠要更多一些。在關押她的只有6平方米的狹小的地牢裏面,馬桶、書籍、電視、床、衣物等日常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甚至,做工程師的沃爾夫岡還擔負起了一些“教育”的職責,教卡姆普什一些知識。

  沃爾夫岡這樣做,讓卡姆普什向加害者認同就顯得尤其合理,相信沃爾夫岡也會8年如一日地對卡姆普什說,他把她關在地牢裏,是對她好。

  最後,卡姆普什在地牢裏被至少關了6~7年,只是在最後一兩年,估計因為卡姆普什對沃爾夫岡的“認同”和“好感”越來越多了,他才時不時讓她出來“放風”,當鄰居看到卡姆普什時,他們還以為她是沃爾夫岡的女友。

  一個小女孩,在一個僅6平方米的地牢裏被關了6~7年,會導致什麼結果呢?只怕,這個小女孩更加不會相信,自己有逃跑的機會了。

  這四個條件,卡姆普什做過概括,她對警方說:“他有時把我捧在掌心,有時卻把我踩在腳底。”

  所謂捧在掌心,即那些小恩小惠,讓卡姆普什相信他對她好的胡言;所謂踩在腳底,即沃爾夫岡發出的真實的威脅,讓她知道反抗會導致什麼結果。

  這四個加強版的條件,加在弱小的卡姆普什的身上,其效果比一般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會更加強烈,卡姆普什會在沃爾夫岡自殺後說她有點難過,這就一點也不稀奇了。

  ●她沒有勇氣直面8年地獄般的生活

  向苦難認同,向加害者示好,是一種生存手段。如果絕對無法反抗,那就不如接受,把自己變成個糊塗蟲,這樣才好生存。

  然而,生命的另一種本能就是,既然有機會反抗或逃脫苦難,那還是要去做。

  所以,儘管沃爾夫岡已然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但當發現明顯可以逃脫的機會時,卡姆普什還是逃了。

  不過,從封閉的、沒有自由的世界,回到開放的、充滿自由的世界,和其他所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一樣,卡姆普什會有一種不真實感,她會一時不相信自由是真的。

  並且,8年的拘禁生涯已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她要直面現實,那她必須得承認,這8年時間她完全虛度了,她完全生活在痛苦之中。這意味著她要徹底否認這8年,承認她生命中的一半時間是被浪費了。

  很少有人能有這種勇氣,卡姆普什也一樣。她甚至要為這一段不堪回首的時間做辯護,所以,她說:“我知道,我的成長經歷跟許多同齡人不同,但是我並不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值得慶倖的是,我沒有學會吸煙和酗酒,也沒有交上壞朋友。”

  這句話的意思是,別同情我,我驕傲著呢,誰說我這8年完全是痛苦,某些方面,我比你們還要強呢!

  這是一種自我保護,一種自我欺騙。她運用的是一種“反向形成(即把事情往相反的方向說)”的心理防禦機制,我們完全可以反過來理解,她其實想說的是:“我覺得自己錯過了很多。”

  從太黑的地方走到陽光底下,我們都要眯一下眼睛,等適應之後才要完全睜開,以享受陽光。

  卡姆普什也一樣,她的地獄般的生涯太長了,她需要更長一段時間,才能逐漸明白,自己真的自由了,真的到了陽光地下了。或許,只有到了那個時候,她才能直面事實,從心理上完全接受自己有一個不堪回首的8年時光,她要為這8年而哭泣,她要徹底釋放自己被壓抑、被扭曲的恨意。

  假若她從小有一個健康的家庭,父母都愛她,那麼,她的心理會有一個健康的基礎,這一段適應時間會比較短。如果,她的童年很糟糕,父母都不愛她,那麼她可能一生都做不到直面這個事實,可能一生都要為沃爾夫岡辯護,說他多愛她,而她又多麼同情他。

  ●拒絕見父母,可能是暫時恨父母

  目前,卡姆普什仍然拒絕見父母,但這並不能證明,她的父母是糟糕的、不合格的父母。因為,目前她仍然處於適應期,習慣了黑暗的她,需要一段時間逐漸適應光明。

  此外,無論童年父母對她多好,她對父母都會有比較強烈的恨意。8歲的小女孩,被劫持的一開始,她一定會充滿憧憬,相信父母會救她出來,但以前“萬能”的父母這一次卻什麼都做不到。並且,一般情況下,沃爾夫岡和其他劫匪一樣,也會在卡姆普什面前嘲笑她的父母,要麼說他們無能,要麼說他們根本就不愛她。最後,卡姆普什可能會斷絕對父母等拯救者的期望,而完全站在沃爾夫岡這個綁架者的角度上看問題。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卡姆普什還需要有一段時間,釋放對父母的攻擊情緒。

  最珍貴的愛和諒解,總是要到最後才能來,這是一種常見的規律。(來源:廣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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