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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水扁現象:什麼樣的土壤培養了他? |
中評社訊╱題:陳水扁現象背後的制度與價值觀反思 作者:章念馳(上海),東亞研究所所長
台灣民進黨原主席施明德帶領台灣百萬民眾掀起了第三波“倒扁”風潮,而台灣的另一個“民主運動捍衛者”龍應台女士表示她不會向施明德捐出一百元。她說,問題不在要不要“這個威望不到膝蓋高的‘總統’”下台,而是應該追究台灣怎麼會產生而且容許他苟延殘喘的整套制度,以及制度背後的人民自己腦裏的文化思維。”(1)我不想評論龍應台這樣做對不對,但我認為她提出了一個極其嚴肅和深層的問題,而且是需要回答的問題。
民進黨從1986年誕生,為什麼會迅速發展成長、壯大,以至2000年登上執政舞台;但又為什麼會迅速沒落,今日民進黨支持率僅達18.1%,而陳水扁支持率僅達18.3% ;有54%的民眾認為陳水扁應該下台,有45.5%的民眾支持倒扁,有68%的民眾支持施明德倒扁,但為什麼有59.2%的民眾認為倒扁難以成功……。(2)是誰培養了容許陳水扁苟延殘喘的體制以及今日台灣民眾的思維?這比一味要這不要臉的“總統”下台以一圖痛快更為重要。這是兩岸都無法回避和必須深刻思考的問題,任何幸災樂禍與盲目樂觀或悲觀,都是無濟於事的,必須為台灣病體找到發病的原因。
背棄初衷而迅速墮落的利益黨
民進黨在國民黨威權時代,在體制外反對專制獨裁,反對貪瀆腐敗,追求民主進步,要求改革開放,要求台灣人當家作主,敢於挑戰權威,敢於抗爭坐牢,它無論如何曾激動過當年民眾,博得過民眾同情。儘管它是一個街頭黨,儘管它非常草莽,儘管它的“台獨”主張並非讓多數人支持,但它給過台灣人民一個希望,因此它能於2000年擊敗擁有二百萬黨員、一百年黨齡的國民黨,被台灣民眾視為“變天”,被西方社會視為民主的成功範例——一次和平的政黨輪替。民進黨許諾將組成全民政府,將走中間路線,人民無不企盼。民進黨人也躊躇滿懷地說:“執政二十年無敵手!”
而登上執政舞台的民進黨,卻沒有中間路線、沒有全民政府、沒有政績、沒有改革、沒有進步、沒有民主,甚至沒有反黑金、沒有兌現執政前的一切許諾,反而迅速黑金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利益黨。民進黨黨員與支持者,除了“依附、禁聲、犬儒和偽善,對核心價值的沉淪一直只有看著、包容著、體諒著。”(3)它2004年就該下台了,所有民調反映它的支持度遠遠落後於“泛藍陣營”,而陳水扁依靠“兩顆子彈”繼續執政,民進黨人為了保住權力向魔鬼妥協了。於是陳水扁一夥變本加厲貪瀆腐敗,從陳水扁身邊人到外戚趙建銘一家到夫人吳淑貞到陳水扁本人,“明也貪、暗也貪、大也貪、小也貪”,“總統府”成了貪污中心,完全到了不知廉恥的程度。各種弊案紛紛被揭發,如:高捷案、台開案、二次金改案,禿鷹案……多達數十個。(4)而整個民進黨竟不敢反對,一味為扁護航,彼此墮落為一個“共犯結構”,完全背棄了初衷,背叛了人民,只是成了這“利益集團”的一個維護者,喪失了靈魂。在今日民進黨眼裏,“只有權力邏輯”,而沒有倫理與價值;“民進黨目前也正以出賣自己靈魂,來固守自己最後的權力版圖。”(5)
民進黨執政後,陳水扁大權獨攬,完全無視現行憲政體制——雙首長制,短短六年,更換“行政院長”五次,而陳水扁一家又讓民進黨深陷風暴之中。但民進黨依然沒有反省也不敢反抗,百萬人倒扁而民進黨依然要護扁保扁,民進黨為什麼心甘墮落?這是一個很難講通的現象,但台灣《新新聞》1012期楊照《派系解散,惡鬥開始》一文很好解釋了這現象。楊照說:民進黨執政後,“陳水扁挾持了從未想像過的這麼龐大的執政資源,”從而“快速馴服了民進黨,把民進黨綁在了自己身後,成為對他無條件支持的後盾”;而“在民進黨‘陳水扁化’過程中,大部分派系都屈服于陳水扁威脅利誘雙管之下”。李雪麗也有過同樣論述,她說:“民進黨的變調、肇因權力。”2000年民進黨勝選後,“陳水扁向在場人士透露,‘總統有五千多個位子可運用’,權力帶來了許多的喜悅。”(6)利益使民進黨人與民進黨成了利益的奴僕,使這個黨變成了一個利益黨,無怪稍正直一點的老民進黨人,稍有一點原有理念的老民進黨人,從朱高正、施明德、林正傑、陳文茜、許信良、鄭麗文、林義雄……都紛紛離開民進黨,執政後的民進黨對他們來講變得如此陌生了。一個政黨執政後犯一些錯誤是難免的,只要有反省機制,仍會有活力,但要是放棄了理念與核心價值,則覆不可劫了。
說到底,所有的大道理與崇高理念,在執政後的民進黨眼裏變得如此渺小,“民進黨對清廉、民主、人權、法治根本沒有信仰,自己人的利益才是核心價值,真正的追求目標只剩下一個,即“我們自己人掌權”;一切為了“繼續保住江山,肚子扁扁也要挺阿扁、弊案連連也要死命辯,哪需要談什麼最高或最低道德標準。”(7)至此,民進黨不要說作為一個執政黨是不及格的,連作為一個政黨也是不及格的。為了保住權位,民進黨的府院黨使盡渾身解數,這個團隊的前鋒負責“謾罵、指責、硬拗”;它的中場負責散佈“絕不下台,有問題去問別人”;它的後衛負責“悲情、懊悔但再給機會”;它的啦啦隊負責散佈“什麼都沒錯,什麼都統統對。”(8)至於什麼公義、道德、廉恥……統統都棄之不顧了。由此看來,民進黨根本不具有真正的先進性而始終帶有太多小農的草根意識,只是在台灣這特殊的歷史進程中,有著強烈的本土與民主的呼喚,給了民進黨一個機會。這種所謂的“政黨輪替”帶有太多的局限性,民主意識太少,進步動力太弱,充其量是一場“農民運動”,而一旦到了“京城”,依然當皇帝和魚肉人民。民進黨成立至今不到二十年,從一個追求民主和進步的黨演變成了一個不講民主不講進步的黨,這是一個值得總結的悲劇,是形成台灣亂局的一個重要因素,也是造就陳水扁的原因。
惡質的選舉制度讓台灣陷入意識形態鬥爭的泥潭之中
當利益來自權力,權力來自選票,這樣的觀念與制度一旦確立,台灣便陷入以選舉為中心的政治生態,整個社會便環繞了選舉走。民進黨成了選舉機器,陳水扁成了選舉怪獸;為了勝選,他們研究了怎麼煽情,怎麼製造選舉議題,怎麼抹黑抹紅……。民進黨前副秘書長鐘佳濱說:“1996年後,民進黨已經把大部分的力氣放在如何經營選舉,如何取得政權上,最高決策機關中常會裏,少有政策辯論,只剩下初選與提名制度的修改。”(9)最後他們發現最有效最廉價的選舉工具——就是操弄族群矛盾和製造統獨對決,就是撥弄意識形態將台灣變成藍綠兩種顏色,綠的代表本土代表愛台,藍的代表外來代表不愛台,將“台獨”美化為愛台,將統一醜化為賣台。於是陳水扁與民進黨不斷製造族群矛盾和社會對立,不斷毒化兩岸關係,“因為它相信自己所屬的主流族群的票源佔人口多數,只要族群繼續仇視,民進黨就能因為本土選票的同仇敵愾而勝利。此外,民進黨已沒有信心以其他方式得到多數支援。因此,一面不斷戮刺著歷史傷痕,一面在社會切割出更多道傷口,吸吮著台灣的血液維生。”(10)
為了選票,陳水扁與民進黨需要製造仇恨,需要製造危機,需要製造鬥爭。他們的邏輯是越獨越愛台灣,他們用這個邏輯刺激大陸作出反彈,而每次反彈又成了他們鞏固基本盤、壓制內部矛盾的口實,從而使兩岸關係越來越緊張。這種以意識形態治台左右了台灣政局的時候,當這種意識形態蓋過一切的時候,當民粹主義主導一切的時候,台灣社會與人民就沒有民主、民權、民生而言了。
出現這樣一種狀況,錯誤不在於台灣的“民主化和本土化”運動,而在於陳水扁與李登輝將民主化變成了“民粹化”,將本土化變成了“去中國化”。也許台灣的“民主化和本土化”來得太快了,而且成了陳水扁與民進黨的專利,他們壟斷了對“民主化與本土化”的解釋權。今天人們開始意識到“台灣是民主的暴發戶,擁有民主但不懂民主”;“社會與政府看似在民主的機制下產生,但是實際上全是由一群物性(易於驅使、激化、利用)的人所製造的政府。”(11)“本土化”——“本土政權”成了掩飾一切貪腐墮落的盾牌,而“民主化”成了一個貪瀆政權無法無天的護身符。“台灣雖然已經有了選舉民主,但是追求政治與社會正義的公民文化卻仍十分淺薄。”(12)“民主政治的真義,絕不是‘統治者無論如何貪腐不義,等到下次選舉再說’;亦絕不是‘不能容忍總統府前交通癱瘓,但可以忍受嚴重貪腐不義的政權’”。(13)台灣民眾有了選舉權是好事,選票固然可以表達民主,但“選上了不管如何爛,也應該讓他舒舒服服做完”,則是反映了台灣“民主化與本土化”的不成熟。憲政民主的核心意義是統治者不得濫權,而非濫權者可以得到任期保障。
當選票成了政治人物最大的目標時,整個社會的政經關係也隨之變化:首先是五花八門的政治獻金正當化,其次是猖獗的黑金政治公開化,最後是政治人物與財團利益輸送合法化。尤其是民進黨執政後,與金主互動無法建立制度化運作機制,而是主要依賴於直接的個人關係互動,金主與大企業家要出入府院,能獲得“綠頂商人”身份,能分得更多利益,則是必須設法巴結上府院的核心人物,通過他們與陳水扁建立起利益互輸的政商關係。於是陳水扁身邊的紅人從陳哲南、馬永成等——到外戚趙建銘一家——到陳水扁老婆吳淑貞,無一倖免地被金主們拖下水。他們從雁過拔毛到直接索取,無一不中飽私囊,一個一個成為巨貪。這些人固然貪婪,而這種政商機制使他們無一倖免落水,乃制度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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