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香港9月8日電／知名媒體人陳文茜今天在台灣蘋果日報撰文說，又到了亂世。亂世中的文人，自古有一套自處的哲學。
《韓熙載夜宴圖》如今成了北京故宮鎮院之寶，《夜宴圖》中的韓熙載空懷遠大抱負，避亂南唐金陵；他知道南唐的時代快亡了，也看出自己北方人的身分終不得朝廷信任，於是夜夜笙歌。南唐朝中無人以他為敵，荒唐幫助他換來了安身立命。歌伎蓄養百名，月初散盡餉糧，月中沿歌伎屋街乞討，韓熙載因此成了五代十國傳世奇人。
長卷畫作偷窺刺探
台灣的漢唐樂府9月15日將於北京故宮首演《韓熙載夜宴圖》，重現五代十國一段浮華亂世的扭曲歷史。“漢唐樂府”飾演韓熙載者，較之原畫中人物清瘦，眉目也過於文雅。實際韓熙載狂放不羈，留長鬚，夜宴中高興起來，換便裝脫下官服，甚至敞露胸膛。
《韓熙載夜宴圖》中的主角固是韓氏本人與他的狂歡賓客、百名歌伎，實則從未出現的另一個重要人物則是即將亡國的統治者南唐李後主。《夜宴圖》等於是當年皇帝派出他的狗仔特務之作，南唐李後主既羨韓熙載才氣，想立他為宰相；又忌他北方人身分，深怕他叛變，於是派畫師顧閎中混進韓府賓客中，觀其動靜。顧閎中如實畫作韓府夜宴，目的不是書畫，而為偷窺刺探，有若今日之狗仔，因此《夜宴圖》不是一幅單畫，而是連環長卷畫作，共分五段五圖。
西元968至970年間，某一天的日暮時分，金陵即將結束一天的喧譁。城南一座豪宅，就在那一夜開始了一場日後沿傳千年的Party。韓家宅第，氣派非凡直比宮殿，巨大屏風繪著山石樹木，黑色几案坐榻沉厚古雅，精美食器盛著菜餚、酒水，侍女環列，一場傳誦至今的夜宴即將開啟。
《韓熙載夜宴圖》所以成了北京故宮鎮院之寶，不是因為畫師顧閎中畫得太好；而是圖畫中心主角韓熙載的處世態度太奇特了，他似乎早預知自己的政治命運，因此設宴擊鼓時，從無笑容，眉頭緊鎖；在他放縱聲色的外表下，韓熙載知道這不過是亂世中偷來的愉悅。一切即將結束，一切稍縱即逝。他養著百名家伎，揮霍無度，等千金散盡，竟頂著老臉裝瘋賣傻沿後院向歌伎們行乞。《夜宴圖》定格了一個時代，也定格了某種哲人的自處之道。當文人卑微至只能茍活時，那滿腔熱血頂好化為烏有，愈是熱鬧，愈是悲涼。亂世的世態太無常了，只好裝瘋賣傻。
蘇東坡是另一個亂世中文人自處的典範。這位四川人被貶到杭州當通判，自知處境和囚犯沒差別。他同情違反新政法律的小民們，不過是販賣私鹽討個生活，於是寫下了真心話，“平生所慚今不恥，坐對疲氓更鞭箠”，哪曉得更得罪朝廷。於是一有機會他即遊山玩水，今日西湖之美名，幾乎全拜蘇東坡的詩情。
在公認最好的詠西湖詩中，“水光瀲豔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西湖如今處處仍是蘇東坡的腳印，“蘇堤”伸入湖心，小嶼倒影命稱“三潭印月”，垂柳夾道還是蘇東坡修的風景。沒有蘇東坡，就沒有西湖的傳世之美，正如沒有韓熙載就沒有中國史上最盛名的夜宴。
生不逢時文人失意
這兩位亂世中的失意文人，對國事皆滿懷才華與抱負，但生的時代不對，跟的主子不對，放情宴飲山水，卻因此留下史上最美麗的錯誤。
兩人皆喜好歌伎，也愛與和尚交朋友。《韓熙載夜宴圖》連卷第二幅“觀舞”，一名高僧背著正表演中的寵伎王屋山，雖參與夜宴，卻不好正眼觀舞伎。蘇東坡也曾有個文學傳說，喜愛把名妓與和尚扯一塊兒。蘇韓兩人眼中，凡詩、鼓樂、酒肉、名妓與宗教哲學，都是與殘酷官場劃清界線最好的絕緣體。
這是官場外的哲理，逢場作戲莫相疑，只有如此才能了結那俗世中的權位之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