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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名作“夜間咖啡座” |
中評社台北1月29日電/台灣中山大學榮譽教授余光中今天在聯合報撰文,評論梵谷其人其畫。內容如下。
梵谷的畫生前沒人看得起,死後沒人買得起,但他的身後盛名也並非突然鵲起。先是巴黎發現了他,但要越過大西洋在美國引起轟動,卻要等到一九三五年,已經是死後四十多年了。在東方展出則始于日本,時為一九五七,次為韓國,在一九七九。至於華人世界的首展,則由台北的史博館隆重揭幕。
這次台北的梵谷大展,正值梵谷逝世一百二十周年,所展作品除〈薊花〉一幅是日本POLA美術館提供之外,其餘的九十七幅都由荷蘭的庫勒穆勒美術館借來。近百幅的作品之中,多為早期所畫,大半都是素描,偶爾也有油畫。另有九幅油畫,則屬于中期的巴黎與後期的普羅旺斯:如果扣掉臨摹戴拉庫瓦的〈撒馬利亞的善人〉與筆法潦草的〈療養院花園中綻放的玫瑰叢〉,則正式的油畫只得七幅。其中最耐看的,該是〈聖瑞米療養院的花園〉、〈橄欖樹叢〉、〈普羅旺斯夜間的村道〉三幅,精彩不遜于觀眾熟悉的梵谷傑作。
行家端詳早期的梵谷
有些觀眾可能有點失望,原因不外:第一,看不到他們最熟悉的名作,例如〈向日葵〉、〈星光夜〉、〈夜間咖啡館〉。第二,認為素描只是草稿、習作,不算正畫。第三,認為荷蘭時期的作品尚在摸索,失之魯拙、陰暗,不算璀璨奪目的代表作。但是比較內行的人,更不提心存藝術史的行家,面對庫勒穆勒的豐富收藏,就會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仔細端詳大畫家早期之作,包括素描與草稿,來追蹤他是如何苦心臨摹,現場觀察,自我鍛鍊,不斷修正,而終於修成正果。“行百里者半九十”:前面的九十里仍是非常重要的掙扎。一分神來,仍然是來自九分汗下。
苦澀孤寂中透出清甘
當然,九分汗下也未必就能保證一分神來。梵谷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天性渾厚而樸實,傳教失敗之餘,滿懷的宗教情操,民胞物與,轉化專注在畫布之上。早期他素描的人物,論職業則多為農民、農婦、織工、礦工,論年齡則多見老人,論相貌則不避醜陋:後面兩項近于他的荷蘭前輩冉伯讓,兩大畫家前呼後應,均能化醜為美,將腐朽提升為神奇,令人感動。他筆下操勞的女人,不是在雪地彎腰負重,就是坐在戶內削馬鈴薯或縫衣。這次所展的縫衣婦,就有七幅之多,都很動人;簡靜惠最愛腳下有花貓陪伴的那一幅,我則歡喜坐在窗邊半側著臉右手引針拔線的老婦那張,並曾在〈捕光捉影緣底事〉一文中拿來和李可染水墨勾勒的〈白描老人〉比較。早期的人像畫中,例如〈戴防雨帽的漁夫頭像〉與戴著頭巾兩手交握的〈坐著的婦人〉半側像,都能在苦澀或孤寂中透出清甘,值得細味。
賞油畫,如在桌上快嚼美肴。看素描或草稿,卻像走進油香火旺的廚房,深入現場去觀察大師傅如何切肉炒菜,備感親切。無論如何,史博館這次的梵谷盛宴,不管是席上或灶邊,都值得好好體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