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是無錫人,他在20歲上下的時候,大約有一年時間,每周都坐船來往於家鄉的梅村和蕩口兩鎮。他晚年回憶說:“餘坐船頭上,讀《史記.李斯列傳》,上下千古,恍如目前。餘之讀書,又獲深入新境,當自讀此篇始。”正是這片水鄉和這篇《李斯列傳》,讓錢穆開了“想象歷史”的竅並引為畢生所好。後來,他從教各地,桃李滿天下。他的不少學生回憶說,錢穆講先秦史別具一格,是“倒叙”式的,即從戰國講起,而春秋、西周,並且從不循規蹈矩地面面俱到。更有學生描述說:“他講課每講到得意處,像和人爭論問題一樣,高聲辯論,面紅耳赤,在講台上龍行虎步,走來走去。”“他以熾熱的情感和令人心折的評議,把聽講者帶入所講述的歷史環境中,如見其人,如聞其語。”可見,對於錢穆來說,高校的教席,並非用“飯碗”一詞就能夠簡單概括的。
如今,與歷史劇的熱拍和受寵截然不同,歷史學已是高校中最不受待見的專業之一,像錢穆這樣的教授早已無處可覓。在大街上隨便拉過來一個人,估計都能“痛陳”學史之“弊”。但是,如果離開功利標準來看,歷史也許是最“受用”的專業之一。因為懷舊是人的本能,也是一種沒人能躲得過去的生活方式,哪怕你是未來學的專家。就一般人而言,記性再好,頂多也僅能從“撒尿和泥”的日子數起,幾十年而已。唯有歷史學,能讓我們穿越自己的人生,像憶舊那樣,沉浸在幾百年甚至一兩千年以前的社會風情當中,“上下千古,恍如目前”。從某種意義上說,歷史是能無限延伸人的記憶的一門學問。以前有人寫過題為“記憶即生命”的文章,還有人寫過“生命無非記憶”的文章,好像有一年高考的作文題就叫“假如人類失去記憶”。錢穆的人生感受卻讓我們知道,“記憶”兩字,很可能並不限於自身生命所及的時空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