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5月4日電/編者:范曾是當世一流的藝術家、學問家,杜維明是新儒學的代表人物,他們都對中華文明進行著承載、闡釋、傳播、光大的工作,從這個意義上講,范曾和杜維明兩位先生就是當代的大儒。他們的對話是學術界的一個佳話。2010年 2月,由北京大學和北京電視台聯合主辦的一個電視節目《天與人》在北京電視台播出,受到廣泛的關注。本文即截取二人對話中關於中國藝術精神的一段話,以饗讀者。
杜維明:範先生作為一個藝術大家,是在深厚的學養基礎上創造藝術。他對中國經典文字之美特別欣賞。他有幾句概括我不能完全記得,但我覺得是對經典之美非常傳神的一種概括。他說中國經典之美是簡約的、是高華的、是確實的、是樸直的,同時它也是圓融的、博大的。另外,他用到一個我不曾想到的詞語,就是“深雄”,又深厚又有氣派。
范曾:博大深雄、簡潔高華,這的確是中國文字本身,帶給我們文化人的無與倫比的稀世之寶。我們中國文字的確是一種很簡練的文字,它的語言涵蓋內容卻是非常的豐富。
尤其在中國的經典,像《論語》、《孟子》里,要言不繁,可是說的事情很多。孟子在《梁惠王》里面講:“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謂有世臣之謂也。”故國是什麼?不是長了幾棵大樹,而是因為有人,“有世臣之謂也”。我們也講,北京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謂有大師之謂也。杜先生來到北大,北大才是個北大,對不對?你說一個大的知識分子不是可以批量生產、論堆計算的。國家學術之安危,往往系於一兩人之身。中國儒學走向世界,儒學之所以有未來,杜先生在這裡面所起的作用極大。中國人講話,的確有時候要言不繁。像唐宋八大家之首韓昌黎,他有時候一篇文章幾十個字,照樣很完整。蘇東坡寫文章,“行其當行,止其當止”,這又是中國文人一種瀟灑的氣度。這個孔子不講過嗎,“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文質彬彬,然後君子。”這個史和野,都不是中國的文人所需要的語言風格和氣質。中國文人所需要的風度、氣質和他語言本身都是統一的。其實人的氣質之美,往往是通過語言表現出來的。張載文章寫的非常之好,他曾經談過人的氣質問題。張載說人,有一個“本然之性”,還有一個“氣質之性”,人的第一等重要的工作就是改變氣質。改變氣質從哪開始?他的語言是其氣質最重要的載體。這人,典雅;這人,高華,這人,鄙俗。這個完全是內在的修為所使然。
有記載雲,張載,他平時待人接物,不動聲色的,以自己行動做無言之教。張載特別強調改變氣質是頭等重要的事情,我想這個包含著語言、行為、動作。一個人走到我面前,我是很注重看相格的,這相格有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看他皮毛外相。第二個要看他骨相,這個骨相又不是皮毛外相了。骨相之成,須幾代人。最後一點看,風神如何。也許他的皮毛外相,骨相還都不行,可是呢,這個人有一道風神。這道風神把他一切都可以忽略了,這道風神是十分離奇的。剛才我們談到梁漱溟先生,梁漱溟先生,當然杜先生非常熟悉的,見過很多次。我呢,僅僅見過一次。在人大會堂吃飯,他和我同一桌。他端坐那裡,吃的很少很少。很瘦的一個小老頭,危然端坐,巍巍然,大氣象。我是一個藝術家,所以我經常從外相先判斷一個人。先察其貌然後再聽其言、再觀其行,子曰:“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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