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閱讀這一類的天文知識,它使我對現下擁有的一切萬分珍惜。“人生本如蜉蝣”,在轉瞬即逝的宇宙中,人是非常小的一部分。觀看記錄珍古德的影片《珍愛旅程》,珍古德說:我們目前所得到的,不是先祖賜予的,而是我們向下一代借來的。我們,這些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類,不需過著山頂洞人的生活,沒有真正摧毀人類的天災地變。災難只是在某些角落,某些時刻發生。但正如同我與上一代迥然不同的命運;外省人老一代人生沒有真正的故鄉,故鄉不斷地移動,家庭不斷地被迫拆散;本省老一代沒有真正的祖國,本來牙牙習語的日文,瞬間成了敵人的語言;他們的人生被狠狠地切割成了兩半。而我的下一代呢?我不敢想像,如果“暖化”不是歪理,我們的孩子們活到我的年紀,他們安定的“家”,在哪裡?是否真如暖化派科學家的預言,大洪水時期,“家”能安全地住上一年,就叫幸福了。
宇宙從來不是靜態的。一九二○年偉大的天文科學家哈柏在帕薩迪娜威爾遜山上使用一百吋望遠鏡,發現所有的星系都正在遠離地球;而且愈遙遠的星系,遠離的速度愈快;他稱之“加速度”式的拋棄。
這聽起來不像天文學,像一首地球的詩。所有的一切終將遠離,人生正如宇宙的形成,起始於一個非常小的點,在動態的人生過程中,人生不斷膨脹,膨脹到忘了自己的存在不過只是宇宙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小點;然後有一天,生命消逝了。它本是我們所有人共同的宿命,但對當事人卻是不可思議的驚恐與錯愕;於是極少的人,真的在平靜中晚年安然離去。
電視仍在無時無刻報導輻射可能隨時隨地飄浮台灣上空。我算了一下它的劑量,不到我年年照胸部X光的兩萬分之一;不到我過去為診斷乳癌連續五年照射正子攝影PET(七毫希沃特)的萬分之一;不到有一回我因血管太小、顯影劑打不進身體而取消檢測的六十四切心臟斷層掃描輻射劑量(十六毫希沃特)五千分之一。如果把我過去十年健康檢查的輻射量加總,外加我每往返一趟台北至舊金山(○.一八毫希沃特)的劑量,我已是三分之一的福島壯士了;堪稱福島電廠門口走了好幾回。差別只是偉大的福島壯士為了捨身救人,而我則是為了貪生怕死。
我的人生座右銘,一直是那個“麻瓜霍金”的話語,“人若能認識人類生命始於偶然,人類的理性才能真正建立。”人從誕生那一刻起,便以驚恐大哭開始;走的時候還要勞煩親人大哭,實在沒有必要。人生本來出自偶然,英雄的崛起也不過往往是時勢的偶然,愛情更是一場漠然與偶然的交合。
人生說起來長,但直到一個歲月回頭看,許多事件僅是倉卒的。一段一段拼湊一起,合成了人生。苦難當頭時,當下不免覺得是折磨;回頭看,也不過是一段短短的人生旅程。
福島核災後二十四天,我望著窗前斜角式的雨飄襲,虛飄飄的,雨滴落草地、樹梢上。室內寫作的微光下,我思索著這看不見的輻射,為何如此令人驚恐?人類悠悠忽忽按照霍金的計算源起於二十萬年前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而宇宙大爆炸則約發生於一百三十七億年前,至於地球上的生物則是起因一種碳組合加中子、質子等演變發生的偶然生命。
怕輻射嗎?它本來是地球形成的一部分。怕自己老嗎?和地球宇宙相比,我們每個人都很年輕。(來源:1729期時報周刊 作者:陳文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