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中國的鄉土文學叙事有著深厚的傳統。有人曾經將你比作魯迅,但是在你的作品裡,我們看到了一個與魯迅、趙樹理筆下完全不同的鄉村,它不僅有泥塑、剪紙、撲灰年畫、茂腔等頑強生長的民間藝術,更有我們通常感觸不到的意識之下巨大的心理冰山,影響甚至決定了你的作品的風格。
莫言:相比魯迅、趙樹理,首先我跟他們時代不一樣,我所處的社會環境,我個人體驗的社會生活不一樣,這決定了我們文學作品的內容不一樣。同時,也正是因為我們所處的時代不同,我現在所了解我們這個時代的各種信息,所得知的各種新的思潮,也是他們當時所不具備的。但是,從文學的技巧上,從語言的功力上,從我們對中國古典文學、中國古代文化生活的占有上,我認為我與魯迅、趙樹理相差甚遠,對他們我永遠高山仰止,自知無法達到他們那種深刻和洞徹。
對於鄉土文學的創作,除了時代因素之外,我有我個人的理解,我覺得,我的作品更多的還是來源於對中國民間文化的接受。趙樹理是一位對民風民俗非常非常了解的作家,他的作品裡面更多地表現了民間的故事、語言等。我的作品可能比他多了來自民間的虛幻的、想象的、超現實的因素,這些恰好變成了我作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有人將諾貝爾頒獎辭中“hallucinatory realism”翻譯為“魔幻現實主義”,其實不十分準確,我認為翻譯為“變形的”、“怪誕的”、“迷幻的”更為達意。
記者:說到變形、怪誕、迷幻甚至是魔幻這些概念,你覺得你作品中的鄉土風情與你成長的東北鄉有哪些變化和勾連?
莫言:高密縣東北鄉實際上應該是中國鄉土社會的一個縮影。我裡面寫的人物、寫的事件,有很多來自四面八方、天南海北,包括我小說裡面描述的風景。像《蛙》裡那條波浪滔天的大河,現在高密根本沒有,高粱也根本不種了,包括福克納、馬爾克斯描寫的戈壁、沼澤、沙漠,在現實中都是根本不存在的。
記者:能否透露,你的下一部作品是什麼?
莫言:我現在正在著手準備三部作品:一部戲曲的劇本、一部話劇的劇本、一部小說,到底先完成哪一部還很難說。戲曲講的是一個神話故事,大約完成一場;話劇講的是一個發生在國外的中國故事;小說的場景還設在我熟悉的高密縣東北鄉。
記者:大家最關注的一個問題是,在12月10日的獲獎演講中,你會說些什麼?
莫言:說真話,說實話。其實,獲獎演講有兩份,一份五分鐘,一份四十五分鐘,我都還沒有準備,下一步我要思考的就是這些演講。有人勸誡我要說這些,有人啟發我要說那些,而我,更想以我的方式,講出我的追求,也講出我的真誠。按照瑞典皇家學院的規定,11月5日之前,我要將演講的題目告訴他們;11月12日之前,我必須將演講的稿件交給他們,以便他們翻譯,因為演講辭將以五種語言同聲傳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