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前的傾訴
10月12日下午,我們在高密,採訪了莫言的另一個好朋友,65歲的王玉清先生。一見白發蒼蒼的王玉清,突然就想起了張世家。為莫言與電影的話題,我們在2004年12月一起採訪過這二位。二位見面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他們互相臭哄。張世家說王玉清:“遠看像古月,近看像毛澤東,仔細一看是高密的大結巴王玉清,長得不怎麼地,寫個稿還中。”而王說張:“你看你瘦的,加上手機和鑰匙,才——才才————92斤!”
王玉清從車上下來,他說:“我剛去給張世家上了——上墳。在膠河邊上,荒草——萋萋。我帶了一瓶酒,帶了一盒煙,給他點上三根。有——風,點上的煙呼呼著,我說,世家老弟,你煙癮怎麼還這麼大,你氣管不好,慢——點抽。越說,風越大。”王玉清給我們講的時候,眼淚唰地下來了。
“我說,世家,還在這荒坡裡睡?別——睡了,莫言——獲獎了,獲獲獎了。”王玉清又抹起了眼淚。
王玉清給我們背誦了在世家墳前寫的詩(背詩的時候沒有結巴):
膠河墓前百草衰
兄弟祭掃動地哀
倦倚秋風誰共語
世家今夜入夢來
王玉清說,莫言將張世家的不少故事寫成了他的小說。像小說集《爆炸》的序言《我的墓》裡,那段“哭墳”的描寫,把張世家哭墳的段子變成莫言哭墳。
“莫言曾經給張世家的企業一種產品,叫花喜歡肥料,寫了個條幅:你若喜——歡花,就用花——喜歡。後來這個條幅還印到杯子上。叫我說,莫言和世家,他們都是——人中之花,互相喜歡。”王玉清說。
大師在民間 智慧在民間
新聞界前輩、大眾日報高級記者許學芳先生,也是張世家的好朋友。他們相識相知20多年,其中,1986年夏天,在張世家的炕頭上,許學芳寫出了新聞名篇《南關一日》,成為山東新聞界的一段佳話。
許學芳10月11日晚上,獲悉莫言獲獎的消息時,第一個念頭,就是:張世家如果活著該多好。
許學芳先生說,張世家能看到莫言獲獎,他的心情和別人會不一樣的。他對莫言的最高期許,就是諾貝爾獎。他的遺願實現了。
莫言的好多小說,取材於張世家的那張嘴,那張嘴,滔滔不絕,說村裡的事,說鄉裡的事,說縣裡、市裡、省裡的事,過去的事,現在的事,風趣的事,不管是聽來的,還是自己身上的,語言尖刻,直白大膽。莫言受了他的影響。
許學芳說,忠於生活,忠於良心,只要把住這兩條,不獲獎也是大師;我之所以欣賞張世家,欣賞莫言,就是這兩條;有了這兩條,就能立住。
談到《紅高粱》小說和同名電影。許學芳說,有人說《紅高粱》醜化了中國人,這簡直是莫名其妙;作品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人看到了野合、有人看到了搶劫、有人看到了往酒簍裡撒尿,但是,我們看到了熱血沸騰的中國人,看到了張揚的個性。中國人就該這樣活,鬼子欺負你,我們就要跟他們拼命。莫言也罷,張世家也罷,在民族危亡時刻,他們絕對是敢拿起槍去跟鬼子幹的人,絕不會當漢奸。我佩服一切敢拿起槍來打鬼子的人,不管什麼黨派,這才是中國人。
“莫言獲獎,不僅僅是一個獎,給人很多啟發。一心想得獎的,你得不著;一心想成為大師的,你成不了。但是,大師就在民間,就在我們身邊;智慧就在民間,大美就在民間,就在我們身邊。由此我想到其他的作家,不要討好潮流,不要討好市場,甚至不要討好讀者。我想到了寫《沂蒙》的山東作家趙冬苓。我看她的作品就很成氣候,現在不被市場裹挾的作家沒有幾個了。好作品是真實地反映生活的,騙不了的。真正的正義作家,只要是反人民的,腐朽墮落的東西,我統統站在你對立面。”許學芳說。
記者附記:張世家的兒子張鵬,現為高密天達藥業的董事長,在莫言獲獎的第一時間,來到莫言家。張鵬對記者說,莫言當時緊握著張鵬的手,一時無語。張鵬獻上了深深的祝福。之後一刻鐘,我們電話打給找許學芳先生,許學芳先生聯繫到張鵬,張鵬協調,我們順利採訪到了莫言先生。
世家先生活著,活在莫言的小說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