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在研究漢代藝術史的時候曾從不少賦作中感受過當時當地的氣象,頗有收獲;但從文學的角度來看,這些賦,畢竟那麼缺少思想、 缺少個性、缺少真切、缺少誠懇,實在很難在中國文脈中占據太多正面地位。這就像我們見過的有些名流,在重要時段置身重要職位,服飾考究,器宇軒昂,但一看內涵,卻是空泛呆滯、言不由衷,那就怎麼也不會真正入心入情,留於記憶。這,也正是我在做過文學史、藝術史的各種系統闡述之後,特別要跳開來用挑剔的目光來檢索文脈的原因。如果仍然在寫文學史,那就不應該表達那麼鮮明的取舍褒貶。
漢賦在我心中黯然失色,還有一個尷尬的因素,那就是,離它不遠,出現了司馬遷的《史記》。
司馬遷和《史記》,這是我心中永遠的太陽。
司馬遷在歷史學上的至高地位,我們在這裡暫且不說,只說他的文學貢獻。是他第一次,通過對一個個重要人物的生動刻畫,寫出了中國歷史的魂魄。因此也可以說,他將中國歷史擬人化、生命化了。更驚人的是,他在漢賦的包圍中,居然不用整齊的形容、排比、對仗,更不用詞藻的鋪陳,而只以從容真切的樸素筆觸、錯落有致的自然文句,做到了這一切。於是,他也就告訴人們:能把千鈞歷史撬動起來浸潤到萬民心中的,只有最本色的文學力量。
大家說,他借用文學寫好了歷史;我則說,他借用歷史印證了文學。除了虛構之外,其他文學要素他都酣暢地運用到了極致。但他又不露痕跡,高明得好像沒有運用。不要說他同時的漢賦,即使是此後兩千年的文學一旦陷入奢靡,不必訓斥,只須一提司馬遷,大多就會從夢魘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除非,那些人沒讀過司馬遷,或讀不懂司馬遷。
(文章來源: 羊城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