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的外衣,溫暖的裡子
“快樂”是謝念祖反覆強調的詞,他希望他的每出劇能帶給人快樂,就像一面哈哈鏡,再難再苦的臉也會被它反射出的幽默消解。一身寬鬆的襯衣、休閑褲,厚厚的鏡片下是大大咧咧的笑:“我家也有婆媳矛盾,岳飛死後岳母和岳妻終於和解,所以我問我媽和妻子,你們是想讓我死嗎?但是顯然她們是想讓我死就對了!”劇裡的豬肉攤小哥愛發明遊戲,“愛瘋”、“飛鳥撞婆婆”、“切西瓜”等現實中穿越過來的遊戲讓人捧腹。有觀眾反映這些和劇情沒關係顯得累贅,謝念祖說,不要談什麼深意,讓大家快樂一下不好嗎?
但製造笑點、講婆媳矛盾顯然不是謝念祖想要表達的全部。戲的最後,岳飛、岳雲父子在風波亭赴死,順著古老的傳說,往東南方向有亮光處奔跑,魂魄得以回家停留1個時辰。岳雲的新媳婦懵懂地問他:“雲哥哥,你不走了吧,你走了我可要變成寡婦哦。”岳雲不吭聲,才3秒左右的時間,新媳婦像瞬間悟覺了什麼,改口道:“雲哥哥沒事,父母養我小,我養父母老,別擔心婆婆和奶奶。”這一幕舞台暗了下來,當大家抱在一起作別的時候,小媳婦縮在舞台一個小小角落,不知道該進該退,卻要強顔歡笑。謝念祖說,最後的這出場景是他最滿意的,“婆媳關係是和解了,笑過哭過後,裡面還是跳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生死離別、陰晴圓缺是最表面的,而在這個社會上承擔巨大壓力和內在責任的人,可能會感受到更深的衝擊,得到一些撫慰。”張大春說。小媳婦在那樣沉重的環境下吞下壓力還要不動聲色,鑿開了人心最堅硬的防線。
最後一刻,向來拘謹的岳家終於彼此吐露心聲,婆媳爭吵的背後其實不乏關愛,岳飛卸下英勇的鎧甲,最期盼的也不過是尋常小日子裡親情的溫暖。還魂的創意也是張大春給的,靈感來自明代以前的一則筆記小說,說的是有個醫生被冤枉致死,被砍頭時,劊子手教他念一道符,魂魄可以回家7天。在7天裡,醫生寫完一部醫學著作,當人生完全安靜下來時,竟還體悟到平時不曾體悟的、與婆媳相處的溫情。
在戲說中理解人情世故
“齊家真不易,報國有何難?”戲裡豐富的詩詞對聯出自張大春之手,他自己對這一句感觸最深,“所有的哭和笑,都來自這句話。”
“岳飛在歷史上其實是個很無聊的人,非常木訥,他的死一定程度上是個性使然。”謝念祖剛拿到這個命題作文的時候,覺得有點苦惱。精忠報國的忠孝故事太枯澀,對這樣一個無聊無趣的人,要怎麼樣才能把他還原成一個“正常”的、有七情六欲的人?想來想去,只有用家庭生活細節來豐富他的人性。
“戲裡包含了正史、野史、小說的成分,可是岳母刺字的故事本來就無從考據,你能說我們的戲就不符合歷史嗎?”為了突出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他把岳母的死從歷史上的早於岳飛,改成了晚於岳飛,並和媳婦和解,最終相依為命。
更多故事是張大春提供的“養分”。比如戲裡的岳飛斬妻。岳飛出外時告訴守城副將,“我就算死在外面你也不能離崗”,而後真的被困,岳妻求守城副將救下岳飛。副將被軍令處置,岳妻也要問斬,幸被岳母救了。這是小說改編的,張大春不覺得戲說歷史有什麼不好, “戲說的趣味在於豐富了人們理解人情世故的角度。如果這出戲沒有婆媳的真實問題,就不會那麼動人。”
整場戲由豬肉皮上的印章始,到“精忠報國印”結束。謝念祖說,豬肉皮上的印章是個隱喻,對豬肉攤小哥來說,蓋了章,豬肉就是他的,後來岳母要在岳飛身上刺字讓他謹記教誨,也是想有專屬性的表現。而這個專屬性,恰恰是婆媳不和的原因。再後來,連金兵的刀槍正反面都分別刻有婆婆和媳婦的叮囑,岳飛一句“原來婆媳矛盾不分海內外”,用戲謔的方式是想提醒天下的婆媳,自己是不依附於任何人的、獨立的個體。
戲落幕時,背景音樂響起,清澈的女聲唱著那首著名的《滿江紅》,沒有詞曲一貫的磅礴,聲音悠長卻似帶著嗚咽。這是謝念祖拋出的終極疑問:“戲的主角是女人,通過乾淨的女聲唱這首詞,好像是岳家婆媳在問,岳飛、岳雲,你們就這樣默默地走了,家散了,犧牲真的是值得的嗎?”
(來源:《南都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