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9月22日電/28個、20個、18個,這是本屆里約殘奧會金、銀、銅牌中被分別植入的小鋼球數量,輕輕一晃,便能讓有視力障礙的運動員聽到“勝利的聲音”。
北京時間9月19日上午,里約殘奧會在里約熱內盧馬拉卡納體育場舉行閉幕式。中國代表團的運動員共聽到了239次“勝利的聲音”,其中107次由28顆小鋼球“奏響”。
這是我國參加在境外舉行的殘奧會中,參賽運動員人數、參賽項目最多,代表團規模最大的一次。北京時間9月7日,中國體育代表團的307名運動員陸續投入17個大項、328個小項的比賽中,開賽僅3天,他們便奪得26枚金牌強勢領跑,並因絕對的領先優勢將燦爛持續到盛會的最後。
煙花為何如此絢爛
殘奧會誕生於1960年的羅馬,但直到1984年,中國才首次組團參加在美國紐約舉行的第7屆殘奧會。在這屆殘奧會上,視障田徑運動員平亞麗為中國奪得歷史上首枚殘奧會金牌。此後,中國殘疾人體育事業得到巨大發展,自2004年雅典殘奧會起,中國體育代表團連續4屆位居殘奧會金牌榜首位。
“2001年我國成功申辦2008年北京奧運會、殘奧會,在很大程度上鼓舞、激勵了殘疾人參與體育運動的熱情和信心,殘疾人體育也因此加速發展。”中國殘聯體育部相關人士對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表示,加之中國在此前5屆殘奧會歷程中累積的運動員選拔、培養、科學訓練等經驗,在2004年才取得巨大突破並持續領跑。
“經驗”包括中國殘奧代表團團長張海迪此前對媒體提及的“縣級發現、市級選送、省級培養、國家提高”的四級聯動殘疾人培養體系,正是該體系為我國參加殘疾人國際賽事輸送人才。
根據中國殘聯體育部提供的數據顯示,現在全國掛牌國家級和省級殘疾人體育訓練基地分別為34個和225個,為殘疾人運動員訓練、競賽和群體活動提供場地和服務,而本屆殘奧會上,獲得金牌的運動員大多正是出自有訓練基地的省份,“在以前,殘疾人體育訓練模式通常是短期的、走讀形式的。”該體育部人士表示,產生變化的還有教練群體,“以前的殘疾人體育教練隊伍大多由訓練健全人的二三線教練、業餘體校或殘聯自己培養的教練組成,但隨著國家體育總局及各省市體育局的支持,高水平教練的數量有了提升。”再加上對殘疾人運動員分級知識的跟進,“好教練、選對人,運動水平自然能提高”。
在本屆殘奧會率領隊員爭金奪銀的游泳教練張鴻鵠此前表示,由於各省區市基本都有完整的隊伍,也不乏相應的賽事,發現游泳人才並非難事。但人選來了,挑戰仍如峭壁立前,張海迪坦言:“殘奧會只是燦爛的瞬間,而殘疾人一生都會伴隨痛苦。我們怎麼樣才能在賽後給予他們更多的愛、關心和照顧?”
不同的環境同樣的堅強
“最近網上有句話,說欠我們一個頭條,我贊同這個說法。”在里約殘奧會上奪下3枚金牌並兩破世界紀錄的游泳小將鄒連康,把殘奧會視作“拼搏最直白的體現”,“但我們欠缺的不是別人的同情,而是你們的尊重和平等對待”。
21歲的鄒連康像憋足了一口氣,要把過去6年積蓄的能量炸成一團煙火點亮人心。這是他首次站在殘奧會賽場,“我很淡定。”因為他的底氣來自一周6天、每天5個小時以上的訓練,來自沒有親人、沒有節假日的一個個晝夜,來自身上貼滿的膏藥和深淺不一的火罐印,以及下巴被磕破縫了4針後不到3天就下水訓練的倔強。
“教練常說,別以為離開泳池訓練就結束了,吃飯和睡覺也是訓練,也不能按喜好來,這是為了更好地完成在水裡的訓練。”儘管話語中帶有“抱怨”,但鄒連康卻很熱愛這種生活,“每天在水裡拼搏讓我很享受,酣暢淋漓,很爽。”因為6年前,自小身患小兒麻痹的帥小夥兒心情忐忑地摘下泳圈時,甚至沒聽說過殘奧會,但現在他不僅靠游泳延緩了身體功能的衰退,“更延續了我的生命”。
在鄒連康看來,沒有國家為殘障運動員提供的訓練環境,自己不可能3次站上領獎台,在接受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專訪時,出生在雲南曲靖農村的他,看似堅定的語氣中透著些許猶豫,一句話道出了他的心思,“可國內的殘疾人因自身或家庭的條件,又有多少能看到、能感受到我們的拼搏呢?也許健全人也沒多少會看到吧?”
“視力障礙運動員跑步的時候,田徑場是安靜的,這真好。”殘奧運動員的拼搏,至少嚴偉“看”到了,這個小時候因病全盲的山東漢子,平日裡是高密一家按摩店的老板,但在9月17日北京馬拉松的賽場上,他是以3小時26分44秒完賽的跑者。陪同他跑步的,是3位素未謀面的陪跑員,僅靠一根細細的牽引繩和他們陌生的說話聲,嚴偉“居然沒有磕碰”地完成了第4個馬拉松比賽。
去年的北京馬拉松,是嚴偉跑馬的開始,當時的他有些緊張,跑完全程後都沒有食欲,“這次我跑著居然會餓,而且非常享受跑步,到了35公里還能主動加速。”嚴偉邁著雙腿,像乘著一台運行穩當的敞篷車,把注意力放到感知賽道的寬窄、擦身而過的跑友身上,“聽著他們的呼吸和腳步聲的輕重,我就知道他們累不累”。
但有一件事讓他難以控制,“莫名湧上的熱淚盈眶的感覺。”聽見路邊觀眾的加油聲,他感動,從言語中感到陪跑者為他“清障”,又感動,有時候,情緒甚至來得沒有緣由,他想了很久,“可能是我為自己感動吧”。
35公里處,一位陪跑員已跟不上嚴偉的速度,只能臨時換人。這種經歷,在嚴偉訓練時常遇到,況且這次的成績比他之前提高近半小時,“一開始妹妹陪我在小公園跑,但她跑兩圈就不行了,我就讓她騎著車我扶她肩膀跑,或者有熟悉的顧客,會騎電動車陪我訓練。”但公園裡人多,嚴偉總要躲閃,且扶著肩膀跟車不夠協調,他跑起來並不從容,後來有機會結識一個志願者協會,他便有機會在志願者的陪同下,去塑膠操場進行一周兩個小時的訓練,“最多的時候聯繫了四五十個志願者,太壯觀了。”終於可以放開速度,嚴偉第一次體會到“絕塵而去”的感覺,對他而言,“這是真正的自由”。
少數人的作用是為給大多數希望
嚴偉的淨成績出來後,蔡史印最快分享到了朋友圈,對於自己“黑暗跑團”的成員,她總盡最大努力為他們爭取關注。她曾陪伴不同程度的視障跑者完成過半馬甚至全馬,一開始“做公益”的心態卻在一次次陪跑經歷後有了變化,“是互相鼓勵的過程,對大部分視障人士來說,走路都困難重重,想跑步的只能選跑步機,但幫助他們有自信跑進社會、跑進自然,普通人也能因此變得更加豁達和積極”。
讓殘障人士融入健全人的體育構架並不容易。8月31日,中國田徑協會終於下發關於殘疾人選手參加馬拉松比賽的相關規定,為殘障人士在國內馬拉松熱潮中開了一扇門,但在蔡史印看來,這扇門或許還得敞開些,“馬拉松的名額通常要抽簽,經常會出現視障跑者抽到了,但陪跑員抽不到,在國際不少知名馬拉松比賽中,陪跑員不應占名額,畢竟視障跑者和陪跑員沒有默契是很危險的。”可惜,在打開的“門縫”中,嚴偉在比賽前一天才正式見到3名陪跑者。
但嚴偉對這個政策的出台給出了“很大進步”的評價,“至少關注到我們這個群體”。他希望不久的將來,這樣的“門縫”在小城市也能逐漸多起來,“現在我感覺到,基層和專業的情況還有差距,而基層裡,小城市和大城市也有差距。”嚴偉回憶,在北京、杭州工作時,運動渠道相對好找,而回到老家後,場地和可參與的組織比較少,“除非是我這樣非常執著的人,否則很多人沒有主動地協助,就會輕易放棄運動的機會。”
據中國殘聯體育部數據顯示,隨著“殘疾人自強健身工程”和“殘疾人康復體育關愛工程”全面鋪開,目前,我國已設立殘疾人健身示範點3591個,培養殘疾人體育健身指導員42148名,為基層殘疾人能就近、就便參與體育活動提供場地和服務,以及健身體育、康復體育的專業咨詢及指導。但相較於中國現有8500萬殘疾人、涉及兩億多家庭人口的龐大基數而言,“我們能提供的殘疾人體育公共服務能力還存在一定的差距。”
在蔡史印看來,障礙並非是身體殘疾造成的,除了外部環境和基礎設施的障礙,真正的障礙來自人心。這一障礙,除了社會要扭轉的偏見,也包括殘障人士自身對體育的認知。張海迪表示,儘管殘奧會中國隊碩果累累,但拿獎牌的殘疾人只是少數,這個群體的大多數人還有許多困難,而少數人的作用正是給予“大多數”希望。
嚴偉也曾偷偷動過參加殘奧會的念頭,但他無法查到“和我一樣情況的人究竟能到什麼水平”,但他也滿足於自己的成就,“我沒想過跑步後能讓我更感性,更有活力,甚至我的變化也帶動了我身邊的人參與運動,包括我媽媽和更多素不相識的人。” (來源:《中國青年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