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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學者王學泰逝世
http://www.CRNTT.com   2018-01-16 15:26:54


王學泰生前講座照片(圖片來源:大公網)
  中評社北京1月16日電/當代中國學者王學泰於1月12日早上在北京逝世,享年75歲。王學泰家人向新京報證實了這一消息。

  王學泰,1942年12月生於北京,偏重於文學史與文化史的交叉研究,最為著名的研究身份是中國游民與流民文化問題研究專家。退休前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著有《清詞麗句細評量》《中國流民》《燕譚集》《多夢樓隨筆》《偷閑雜說》《水滸與江湖》《重讀江湖》《中國古典詩歌要籍叢談》《游民文化與中國社會》《中國飲食文化史》等。

  回顧這一生,讀書是王學泰的最大嗜好。生前,他不只一次說過“平生沒有什麼嗜好,只是喜歡讀書,也可以把讀書看成我唯一的嗜好吧!”而在《坎坷半生唯嗜書》(版本:商務印書館 2011年3月)一書中,他曾經這樣寫道:

  有人曾問你這嗜好是怎麼養成的?讀書有什麼目的?我答不出,因為的確沒有深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應人寫自己的讀書經歷時,又遇到這個問題。我想,這大約與自己開智識的時候家貧有關係吧!許多愛好的養成是需要錢的。例如喜歡音樂,最起碼是要有錢買件樂器經常操練;好武也要有錢拜師學藝。唯有讀書,找來一本書看就可以了。有錢,固然可以買;沒錢,也可以借,而且,借來的書往往讀得更認真。

  斯人已逝。我們來一起回味王學泰先生對讀書的理解,“讀點書,像過去那樣,慢慢地讀點書”,因為在他看來,技術的發展和碎片化閱讀的盛行可能正在威脅完整的閱讀。該文為先生2015年“讀書日”為新京報書評周刊撰寫的專題文章。

  作者|王學泰

  中國傳統的讀書就像古代生活一樣,節奏是很慢的,這一點從教育的起始就養成了。

  二十年多來,隨著電腦、手機ﻩ的普及,知識的碎片化和人們對碎片知識的迷戀,認真讀書的越來越少,引起許多有識者的憂慮。於是,發達國家提倡的“慢生活”包括“慢讀書”意識傳入中國,其實,中國傳統的讀書就像古代生活一樣,節奏是很慢的,這一點從教育的起始就養成了。

  遠的不說,就說明清兩代,小孩初進私塾,拜完了孔聖人和老師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拿著第一册課本(一般是《百家姓》)請老師“號書”(標明下次號書之前應該背誦的段落,如從“趙錢孫李”背到“金魏陶姜”32字),從入學開始就是要背書,學過的經典都要背下來,這還不“慢”嗎?那時所謂的“讀書”不是默默地看,都要大聲讀出來。

  那時的知識人對於儒家經典(四書五經)要背誦,要融化在血液中;對一般非經典書籍,讀的時候也很認真、仔細。因此老一輩的學人的基礎知識都很牢靠。讀王念孫(清乾嘉時學者)的《讀書雜誌》、聞一多的《古典新義》,從中可見這些學人在考證一個字、一個詞時,幾乎窮盡古籍中關於這個字、詞所有資料,而且都是順手拈來,十分隨意,仿佛現今用的數據庫檢索,老輩學者對古籍熟悉,由此可見。這都是“慢讀”功夫的顯現。

  另外,傳統的讀書習慣中還有抄書一項。印刷術發明以前,書籍都是手抄的,有文化的窮孩子還以抄書為業。李商隱年少喪父,十六歲到洛陽“賃書”(為人抄書)貼補家用。即使印刷術發明以後,書籍也很難得,愛書人、讀書人借抄書籍是很普遍的事,這樣既熟悉了書籍,有又獲得了書籍。顧炎武曾以自己為例說,他從十一歲開始抄讀《資治通鑒》,經歷了三年的熟讀和抄寫後,他有了三本九百萬字的《資治通鑒》,即原本、抄本和心中熟讀的一本。近代印刷工業傳入中國,書籍唾手可得,許多老人仍保留著抄書的習慣,《魯迅日記》《顧頡剛日記》中都有抄書的記載。顧先生直到七八十歲時在報刊上看到於他有用的文章還是抄下來保存、備忘。

  不過那時書籍少,流傳到現在的古籍不過十幾萬種,刨去輾轉相抄的,大約不過五萬種左右。人們都是“術業有專攻”不必把這幾萬種書都讀完了(不過清末民初,“詩界革命”中三大詩人之一的夏曾佑先生對向他辭行到海外讀書的陳寅恪先生說,你們懂外語真好,我不懂外語,中國書都完了,沒書讀了),所以他們有時間、有精力慢讀、反覆讀、邊讀邊思考。從我個人經歷看也是這樣。自1949年建政以來到文革的十七年間出版的文史古籍和研究著作,我不敢說都看過,但敢說大多翻過,至今心裡還有個數,因為那些年出版的書受多種因素的影響,種數有限,稍上點心就有記憶。現在不行了,這是一個知識爆炸的時代,書籍的出版也如江河汹湧,隔一兩個月我就會到院圖書館新書架上瀏覽一下,真是如山陰道上,目不暇接,吸引我的太多。有的很沉的書背回家來,別說“慢讀”就是快讀(或借用網上一個詞“閃”讀)三個月內(借書期限)也讀不完,有的還沒讀,就又去還,真是為書所累。台灣“聯經”版的《顧頡剛日記》十二本,每本都有二斤多,因為想細讀一下,做點筆記,斷斷續續讀了有兩年多,背來背去,四五趟,其辛苦自知。

  古人認為讀書關係著人格的養成,要做什麼樣的人,人生的道路應該怎樣走,都應該在讀書中獲到解決。

  傳統中的“慢讀書”根源於對讀書目的的認知。古人認為讀書關係著人格的養成,要做什麼樣的人,人生的道路應該怎樣走,都應該在讀書中獲到解決。荀子在《勸學篇》中說: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 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

  儒家認為人人都可以通過修養達到像堯舜一樣的人格,荀子認為要達到聖人的境界,就要終身讀書學習,這是成為堯舜的必由之路。

  也許荀子說得有些玄虛,今人流沙河先生在答《南都周刊》記者問,談自己讀書體會時說:

  《莊子》、《孟子》、《荀子》,曾國藩的文章,桐城派的文章,全部要背誦。古文的第一要義就是背。哪怕你完全不懂,背上了也會終生受益。你會用一輩子來消化它,一輩子慢慢懂得它。背古文,能讓一個人的內在氣質發生質的改變,包括人格上的改變。

  這個“人格的改變”就是指讀書可以“移性”,把人的品德氣質提高起來:形成文化性的人格。能背上這些古文,就有了祖先的靈魂居住在你的頭腦裡,在觀察事物的時候,祖先的靈魂會指導你。真假、美醜、善惡,都有了文化上的取舍。這就是最成功的國文教育啊,真正塑造人的靈魂。不像現在,教你組詞,教你找錯別字,完全技術化,與古人脫節,與靈魂脫節,違反教育的藝術性,違反文化性,完全失敗。

  他很好地說明了慢讀書與人格養成的關係,也批評了當前語文教育狹隘與卑瑣。他提出的“文化人格”值得關注。

  我年輕時候也背過一些古文詩詞,現在早鍛煉的時候也常常複習。我曾對孩子說,一定要背書,有些書你只有記在心裡,才跟你的人格融為一體,對你產生影響。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唯有讀書可以改變,因為你腦子裡坐著一個時刻指導你的人。設想一下如果你腦子裡有位司馬遷或杜甫坐在那裡,對你的行為思想會不會有些約束。

  當然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文化人格的權利,不一定完全與流沙河先生相同,如果你敬仰魯迅、胡適想法效他們,也不應該停留在某些概念與話語上,應該熟讀他們的作品,體會其人生處境掌握他們思想的精神實質,這也不是草草讀幾遍魯、胡的名篇所能解決的。

  “讀書切戒在慌忙,涵咏工夫興味長。”—— 陸九淵

  讀書是一種美的享受,回憶起少年時期為讀一本有趣的書,或讀一本能夠啟人心智的書興奮得夜不能寐的情景,如在目前;現在老了,不敢全身心投入的讀書了,但現在更能體會慢節奏的讀書也是別有一番趣味的,這樣可得涵咏之美。宋代大儒陸九淵就說“讀書切戒在慌忙,涵咏工夫興味長”。

  優秀的文史作品都帶著鮮明的感情色彩,不像現在歷史多品大多質木無文。《左傳》名篇“鄭伯克段於鄢”,很多分析都在強調“鄭伯”為人陰險,忽略了其中有人情味的一面,該篇的最後一段:

  “潁考叔為潁穀封人,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

  鄭伯是長子,老媽愛少子,處處偏疼小兒子共叔段,導致了共叔段坐大鬧事,給國家帶來麻煩,此時說出了與老母一刀兩段的絕情之語。可是畢竟母子情親,事情過去之後,心上留下拂拭不去的陰影。此時潁考叔介入了,鄭伯一句“爾有母遺,繄我獨無”?他的內心活動曝露在讀者面前。

  原始的儒家思想更多是感情哲學。我們讀儒家經典時時感受到感情的衝擊。孔子講到“禮”、“樂”時就說“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乎,樂乎,鐘鼓雲乎哉!”“禮”、“樂”不在於“玉帛”、“鐘鼓”這些物質形式,那麼在於什麼呢?孔子認為在於仁心俱足,在於敬畏和真誠根本上來說還是在於感情的真摯。他談到“仁”時也不熱衷於外在的規範(只對顔回這樣類似自己的、感情到位的弟子才講一點規範——“克己複禮”),而強調感情的到位。所謂“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這飄然而至的“仁”到底是什麼?孔子最直截了當的回答就是“愛人”,因此可以說“仁”的內涵就是“愛”,就是對他人傾注更多的關切。這不是感情又是什麼?可以說它是孔子哲學的核心。孔子其它一些關於“仁”的論述(確切點應該叫“述說”,因為其中沒有什麼“論”),都是在述說如何培養、引發和規範“愛人”這種情感使之合乎中庸之道。因此體會儒家思想不在於說教,而在於“涵咏”。最能弘揚儒家思想、把儒家意識注射到人體內的是詩人,而不是語言無味販賣高頭講章的腐儒。

  在詩人中,最有原始儒家精神是杜甫,他內心之中激蕩著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精神。這種精神深入其骨髓,融化到其血液。它使得杜甫對孔孟所倡導的憂患意識、仁愛精神、惻隱之心、忠恕之道有深刻的理解,並用感情強烈的詩篇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打動與感染讀者。特別是作為儒家思想核心的“忠”、“愛”精神,這幾乎成為杜甫一生堅持不輟的創作主題,而且在這方面甚至超越了孔孟。

  杜詩更需要反覆吟咏才能深入領會忠愛精神和超越意識。讀《自京赴奉先縣咏懷五百字》歷來講其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在述”。其實感動人的從“杜陵有布衣”開始到“放歌頗愁絕”這三十二句。杜甫在這段反覆陳述出仕與歸隱的矛盾,是儒家的忠愛精神是啟發了他對社會的責任心,反覆吟咏不能領會到詩人的苦心,從中獲得一份感動。

  在信息、知識爆炸的時代講“慢讀”真是有些奢侈,然而還要提倡“慢讀”。剛剛朋友傳過來一片網文——《中斷時代:碎片化造成現代人智商下降》。這篇雖然是講手機、電話、郵件造成了時間的中斷,使得人們很少有整時間思考問題,整天忙著看電腦、手機,造成時間的碎片化。其實,人們熱衷於從電腦的搜索和手機的微信中獲取知識,其所得到的也是極其膚淺的信息,真正都我們有益的的還是沉下心來的去閱讀能為人生和你從事的工作有用的的基礎知識。探求真理式的閱讀,那更要慢,在慢中才能有深入的舉一反三的思考。

  該文還說:“文字表達則需要讀者在頭腦中將文字轉換成畫面,需要讀者調動自己的記憶、情感去破解文字的密碼,它需要耐心品味,在閱讀的過程中甚至要停下來想一想才能品出滋味,而不是一味地‘快’。”這些意見值得我們思考。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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