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2月8日電/據澎湃新聞報導,2022年6月,在美國最高法院推翻深刻影響美國社會的“羅伊訴韋德”判例、撤銷了對女性墮胎權的保護以後,許多州級政府和立法機構開始試圖制定在本州內有效的保護身體自決權的法律。在威斯康星州,儘管多數民眾反對墮胎禁令,一條將幾乎所有墮胎行為定為犯罪的法律還是會在高院判決後即刻生效。該法律制定於1849年,且極其落後、模糊、缺乏可操作性,讓婦產科醫生無法對有需求的女性提供很多情況下性命攸關的醫療服務。因此,威州民主黨州長托尼·艾佛斯(Tony Evers)決定召集一場州議會的特別會議(special session),投票表決是否將這條法律廢除並賦予選民決定墮胎權去留的權力。
但控制州議會的共和黨人不僅完全沒有給予其任何考慮,更直接讓特別會議本身成為了一次挑釁:在幾乎無人的議會大廳中,州參院主席在敲錘宣布會議開始的15秒後就再次敲錘宣布會議結束,同樣的情景也在州眾院中被重復了一次,而州長艾佛斯只能加入同時在議會外聚集對墮胎權表示支持的示威者,在他們面前發表了一段演講來表達自己的提議和民主黨人保護墮胎權的決心。即便對於已經對政治極化司空見慣的大多數美國人,也會對這樣已經不帶絲毫體面的鬧劇感到吃驚,但這卻遠不是類似的衝突在威州首次發生:不僅在2022年圍繞墮胎權立法的就有兩次,自2018年艾佛斯擊敗他的共和黨前任就職以來,總共發生過高達11次,而其中的起因遠不僅有持槍權、稅收、選舉進行方式等近年來的黨派衝突導火索,更有諸如教育、農業撥款和發放失業補助方案等和民生緊密相關、通常並不帶太強黨派性的議題。
事實上,威斯康星可以說正是近年來美國政治極化趨勢的具體“化身”和中心戰場,而包括這一系列州長和州議會的衝突在內,其現狀很可能就是在這種極化繼續加劇的情況下美國政治的未來。
一
這種現狀對威州來說其實並不是一種必然:這裡的政治一向以平靜和穩定著稱,其特殊的城鎮、社區結構也使其能免受全球化下製造業外流為其他中西部州製造的痛苦,按理說,也並無成為黨爭和極化中心的潛能。
而點燃這種極化的中心人物之一,是艾佛斯的前任、在2011年到2019年間任職的共和黨州長斯科特·沃克爾(Scott Walker)。借著當時剛剛興起的茶黨運動的助推,沃克爾成為了2010年中期選舉中當選的數名茶黨共和黨州長之一。茶黨運動發源於對奧巴馬上任後救市計劃、“奧巴馬醫改”和一系列公共福利支出和其所致的“大政府”作風的不滿,並很快被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原教旨右翼民粹主義浸透,而沃克爾則可以說將這些特點完美集於一身。
他在就職僅數個星期裡就挑起了一場激烈的衝突:以降低州政府預算、平衡收支為由,在威斯康星這樣一個有濃重工會傳統的地區,他推動了一項削弱公共行業雇員工會的立法,名為“法案10(Act 10)”,不僅大大降低了政府對工會成員社保、醫保的支出比例,更通過取消應對通脹幅度的工資上漲,要求工會通過舉行年度投票決定其存續、且要得到過半以上雇員支持,取消在工資中直接扣繳工會費等一系列措施,加大工會成立和維繫的難度並削弱其集體談判權。除了郵政、市政、公共區域維護等行業的雇員以外,一個會被這項立法重創的行業就是公立學校教師,儘管教師短缺已經是威州許多地區在當時所面臨的問題。
除了反對勞工權利是茶黨運動的核心價值之一以外,沃克爾推動這項立法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這些工會是被民主黨支持者所主導的重要組織;同時,導致了警察暴力難以監管和解決的警察工會,卻因為是共和黨的重要同盟而在這次立法中得到了保持既有權力的區別對待,讓沃克爾此舉中的黨爭意味更加一覽無餘。起初,工會並沒有放棄談判的可能,並一度提出了接受醫保和社保支出削減、但保留集體談判權的方案,但隨即被沃克爾拒絕。在工會的號召下,大規模的抗議隨即爆發,由這些工會代表的公共行業員工和其他支持者迅速占滿了位於州首府麥迪遜的州議會大樓內外。許多人都講述了這場改革對自己生計的影響:有中學教師說自己將因此每月失去高達1200美元的收入,日後只能為保障生計而放棄自己熱愛的教師事業;在美國經濟尚未復甦的當時,許多人還背負著沉重的貸款和賬單需要償還,這項法案對他們來說意味著要為了生計而舉家搬離威州……
一向和工會運動有密切聯繫的民主黨人也只能以更加不傳統的方式回應:在威州議會中,與預算有關的法案只能在至少有33名中20名議員在場的情況下才能被辯論和投票,於是,全體14名民主黨人便集體離開威州來到伊利諾伊“躲避”,從而使參院無法達到通過該法的法定人數(quorum)。對此,沃克和共和黨議會領導先後通過拒發議員工資、設定罰款、禁止民主黨議員員工使用辦公設施等方式向他們施壓,甚至試圖指派州警將他們強行帶回,儘管威州州警在伊利諾伊州並無執法權。於是,在近一個月的僵持後,共和黨議員將法案稍作修改,去掉了其中和州預算直接相關的部分,最低“法定人數”的要求也就不再適用, 2011年3月11日,在經過近一個月的僵持、且民主黨議員依然身在伊利諾伊的情況下,沃克爾正式將“法案10”簽署成法。在簽署儀式上,屋外抗議者“shame, shame”的喊聲都清晰可聞。
這場政治衝突從許多角度看都是前所未有的:從直接後果來看,在威州具有深厚歷史的工會首次遭到如此規模的重創,在過去的十年間,威州公共行業工會失去了近70%的成員,直到今天,祗有約8%的雇員被工會覆蓋;這條法律也對威州的許多重要必須行業產生了重要影響,其中之一就是公共教育:由於待遇的降低和職業前景的不穩定,願意擔任教師的高等教育畢業生在短短幾年內數量驟減,且不同學區間各項資源的分配不公也被急劇加大。這次立法也可以被視作一場全國性風潮的開端:在這以後的十年裡,總共有多達27個州通過了禁止工會收取會費從而剝奪其財力的所謂“工作權法(Right-to-work laws)”。這其中涉及的鬥爭方式更是前所未有:作為一個紅藍五五分成的搖擺州,共和黨並不在威州擁有任何民意方面的絕對優勢,法案一出隨即引發的抗議更是證明了其不具備堅實的民意支持,沃克爾強硬地繼續推進並將其簽署,體現出的對公共意見的全然不顧和不計後果,同樣是在推崇跨黨派合作的風格起碼存在於表面上的當時前所未有的。
而事實很快證明,魯莽行事的後果也並不再能動搖沃克爾和其他共和黨人:與工會的對峙讓沃克爾在民調中得到的反對率超過了支持率,民主黨人和其他被此激怒的人立即發起了一場針對他的罷免選舉(recall election)。威州為在任期中途罷免州長所設計的門檻,是收集到超過上次州長選舉參與選民數的四分之一的簽名(540208個),而此次的罷免組織者所收集到的則幾乎是其的兩倍、超過了九十萬個。這次選舉也正值最高法院在“聯合公民訴聯邦選舉委員會(Citizens United v. FEC)”一案中做出了重要判決,史無前例地取消了對公司等組織給予候選人政治捐款從而對選舉施加影響的限制,沃克爾可以說是第一位從中受益的重要候選人,在時間跨度並不長的整場選舉中總共從包括州外大額捐款者中募到並花費了超過四千五百萬美元,是民主黨對手的兩倍多。再加上州長與工會的對峙已經被中期選舉中的諸多議題取代,沃克爾以53%的得票“生存”了下來,逃過了為他打破常態的政治動作付出代價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