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2月8日電/據光明日報報導,說起服裝,人們通常認為再尋常不過,因為每天都離不開。再者,縫制一件普通的衣服好像很簡單,並不需要什麼高科技。實際上,服裝並不簡單。
所謂“服裝”或“服飾”,包含了四個方面:第一是衣服。而衣服中有主服,即人軀幹上的包裹物。另外還有首服,裹在頭部,如帽子、圍巾等。同時還有足服,如鞋、襪子一類,也有人把手套算作手服。總之衣服是帶有遮覆性的。第二則是佩飾。從頭上的簪釵、小花,到耳環、項鏈,乃至胸花、腰帶扣、戒指、手鐲、腳鏈……佩飾主要是裝飾或作標識用,不具備遮覆功能。第三是化妝。即以人體肌膚為底布,而又具有服裝功能,如早期的文身、文面、穿鼻,及當代化妝等。第四是隨件,包括手杖、佩劍等。這些隨件可以沒有,只不過有了隨件,更能夠彰顯一個人的身份與地位。
單獨論衣服,無論其造型、色彩、紋樣如何帶有時代特色,都不能構成服裝史。所謂“服裝”,除了衣服之外,還要有“著裝”,即穿著方式。而穿著方式,則必然涉及性別、年齡、身份、場合,同時兼及國家、民族等特徵。因而服裝史,便有了文化的意義。
無論是昨天、今天還是明天,中國服裝史本身就是一部有形有色的文化史。古代的貫口衫、深衣、福裙、鎧甲、褙子,能不假語言地敘述中國人的生活日常。古代服裝上的白、青、玄、朱、黃,詮釋著宇宙的金、木、水、火、土,其中有中國人獨特的哲思。環佩叮當響,僅是指美人輕移蓮步嗎?不。中國古代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之說。中國人認為,玉飾不僅是身上配飾的組合,還體現著天的意志、地的包容、神的威力。玉飾碰撞發出的韵律與節奏,更是中國“禮”學的外化。儒學、道學、外來的佛教甚至西晉的玄學,都融入服裝的風格之中,共同創造了獨特的中華文化。
筆者所著的《極簡中國服裝史》,是以一本書的體量反映中國波瀾壯闊的服裝史的一個嘗試。
由絲開始
在漫長的服裝史中,最初那些掛在頸項間的串飾,不一定是為了審美,而可能有著更原始、更鄭重的含義——護佑生命、祈福避邪。無論古今,人類生存下去的願望都十分強烈,古人尤甚。因為在科學尚不發達的時代,先祖們企望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保護自己。這時候,一塊赤鐵礦粉染過的骨頭、一塊精心雕琢的石塊,都寄予著他們對生的希冀。那些在骨管上刻畫和在礫石上鑽孔的痕跡,為我們留下了古老的文明記憶。
雖說“今人不見古時月”,可是“今月曾經照古人”。我們的先祖服裝加工工藝的科技含量雖不如今人,但他們在生產力極低的情況下所制成的骨、石等佩飾的精致程度,常令人嘆為觀止。
在漢唐之前,中國人的服裝製作已達到相當高的水平。周代已有完整的服裝制度,秦人更是將強悍的民風凝聚成戎裝加身。我們總是想起漢唐,是因為絲綢之路起始於漢,而在唐代已如明珠般輝煌。
不得不承認,中華大地上蠶蟲吞食桑葉後吐出的絲,確實織就了數不清的精妙絕倫的“神話”。黃帝元妃嫘祖就是美麗勤勞的蠶之神。當蠶絲制成衣料時,那“應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的空靈縹緲,讓人心曠神怡;當衣料染上天然顔料後,那“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的旖旎明麗,令人賞心悅目;當衣裳綉上花紋時,那“羅衫葉葉綉重重,金鳳銀鵝各一叢”的精工巧思,將美好情感一一向人傾訴。不管是“裙拖六幅湘江水”,還是“鴛鴦綉帶拋何處”,都營造出了具有中華藝術特色的美。中國服裝,從“絲”開始,就塑造了獨特的審美風格。
周禮完備
在中國典籍中,有《周禮》《儀禮》《禮記》,號稱“三禮”。這三本書雖然成書於戰國至漢代,但基本上記述了從周代起便確立的禮儀制度。前兩部更側重於宮廷,如《周禮》中“享先王則袞冕”,表明祭祀大禮時,帝王百官都必須穿冕服,即中國古代最高等級的禮服。
當時宮中有官任“司服”者,專門掌管服制實施。同時有“內司服”安排帝王及王後的穿著。《周禮·春官·司服》中記載:“掌王之吉凶衣服,辨其名物,與其用事。”說的即是按照制度規定,分儀式內容而確定服裝。孔子曾說:“乘殷之輅,服周之冕。”由此可認為周代冕服就是中國服裝制度的範本。
以最典型的冕服而言,即可看出這種“頂層”禮服的大致構成形式。簡單地說,冕服應包括冕冠,上衣下裳,腰間束帶,前系蔽膝,足登舄屨。
冕冠上面的板為綖板。綖作前圓後方形,戴時後面略高一寸,呈向前傾斜之勢,不似我們當代戲劇中前高後低狀。旒為綖板垂下的成串彩珠,一般為前後各十二旒,但根據禮儀輕重和等級差異,也有九旒、七旒、五旒、三旒之分。每旒多為穿五彩玉珠九顆或十二顆。冕冠戴在頭上,以笄(簪子)沿兩孔穿發髻固定,兩邊各垂一珠,叫作“黈纊”,也稱“充耳”,垂在耳邊,意在提醒君王勿輕信讒言。
冕服多為玄衣而纁裳,連同綖板,都是上為黑色,下為暗紅色(或稱絳)。上以象徵未明之天,下以象徵黃昏之地,然後施之以紋樣。帝王隆重場合著袞服,即綉卷龍於上,然後廣取幾種自然景物,並寓以種種含義。《虞書·益稷》中記:“予欲觀古人之象……”綉繪“十二章”,“十二章”即十二幅圖案,內容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其中綉日、月、星辰,取其照臨;綉山形,取其穩重;綉龍形,取其應變;綉華蟲(雉鳥),取其文麗;綉繪宗彝,取其忠孝;綉藻,取其潔淨;綉火,取其光明;綉粉米(白米),取其滋養;綉黼(斧形),取其決斷;綉黻(雙獸相背形),取其明辨。以上紋飾為十二章,除帝王隆重場合採用外,其他多為九旒七章或七旒五章,諸侯則依九章、七章、五章而依次遞減。
秦漢雄渾
公元前221年,秦滅六國,建立起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封建王朝。公元前202年,劉邦建立漢王朝,定都長安,史稱西漢。後劉秀重建漢政權,定都洛陽,史稱東漢。東漢亡於公元220年,自秦統一至此共有400餘年。
這期間,秦始皇“書同文,車同軌”“兼收六國車旗服禦”,漢代遂“承秦後,多因舊”,因而秦漢服裝有許多相同之處。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開辟絲綢之路後,各民族之間交流活躍,致社會風尚有所改變。人們對服裝的要求也越來越高,穿著打扮日趨繁復。
秦漢時期,男子以袍為貴。袍服屬漢族服裝古制,《中華古今注》稱:“袍者,自有虞氏即有之。”實際上就是上下連屬形制,以貫口衣、深衣一脈相承下來。袍服樣式以大袖為多,袖口部分收縮緊小,稱之為袪,全袖稱之為袂,寬大衣袖常被誇張為“張袂成陰”。褲為袍服之內下身的衣裝,類似後世套褲。《說文解字》有“絝,脛衣也”,意扎裹腿帶。冠作為官員朝服中的首服,在漢代又有嚴格規定。東漢永平二年(公元59年),漢明帝劉莊詔有司博采《周官》《禮記》《尚書》等典籍,重新制定了祭祀服裝和朝服制度。以“平天冠”為例,“皆廣七寸,長尺二寸,前圓後方,朱綠裡,玄上,前垂四寸,後垂三寸,系白玉珠為十二旒”“三公諸侯七旒,青玉為珠;卿大夫五旒,黑玉為珠”。
秦漢婦女禮服,仍承古儀,以深衣為尚,沒有像男子那樣被袍服所取代。《後漢書》記:“貴婦入廟助蠶之服皆深衣制。”深衣不僅照樣穿用,而且還在原有基礎上又有所增加,下擺部分大,腰身裹得很緊,衣襟角縫一根綢帶系在腰或臀部。馬王堆漢墓中有一件素紗襌衣,衣長1.6米,袖通長1.95米,重量衹有49克。這件為女主人隨葬的衣服,如果將領與袖上絹做的邊緣重量去掉,可以想象絲會是怎樣的輕柔薄滑。
魏晉飄逸
《極簡中國服裝史》看似體量不大,實際上知識底座很大,並非僅是一個朝代一個朝代地列舉有代表性的服裝。舉個例子,魏晉南北朝時為什麼會出現“褒衣博帶”?即寬大的袍衫,長而繁雜的腰飾。
服裝的款式只是表象,寬大的袍衫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卻不是在漢代出現?這就要從政治形勢、文化風氣、社會意識以及地理環境說起。首先,這一時期戰亂頻發,人民流離失所,必然會引起各民族的遷徙與雜居。雖說文化交流有一些是主動的、積極的,但也有一些是被動的、不得已的。這個過程,引起了服裝風格及著裝規範的流變。其次,社會動蕩,政權更替頻繁,文人會感到空懷報國之志,不知向何處施展才能,因此抗拒禮儀、不拘邊幅、放蕩不羈,這在《世說新語》中有詳細描寫。此外,從古籍記載中不難看出,當年除了“飄若游雲,矯若驚龍”“濯濯如春月柳”等形容外,還出現了許多道德、審美概念等方面的詞匯,如生氣、骨氣、風骨、風韵、自然、溫潤、情致、神、真、韵、秀等。這些屬於文化範疇的表達,無疑對服裝風格產生了影響。
那麼,“褒衣博帶”的美感從何處來?這取決於服飾面料。早在漢代時,中國印染織綉就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一則是因為張騫鑿空了一條絲綢之路,再者漢代的印染織綉也已非常成熟,如大家熟知的“五星出東方利中國”護膊,即出土於新疆和田一處古墓中。曹植在《洛神賦》中寫道:“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璨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除了文字的描述之外,只需打開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就會領略到“褒衣博帶”之美、之雅、之奧妙。
隋唐華贍
隋唐時期,中國南北統一,疆域遼闊,政治穩定,經濟發達,中外交流頻繁,體現出唐代政權的穩固與強大。唐都長安,不僅君臨全國,而且是亞洲經濟文化中心。服裝,作為精神與物質的雙重產物,與唐代文學、藝術、醫學、科技等一起,構成了燦爛的文明。
這一時期,士庶、官宦男子普遍穿著圓領袍衫,而服式、服色都呈現出多姿多彩的局面。貞觀四年(公元630年)和上元元年(公元674年),宮廷兩次下詔頒布服色及佩飾規定,第二次較前次更為詳細:“文武三品以上服紫,金玉帶十三銙;四品服深緋,金帶十一銙;五品服淺緋,金帶十銙;六品服深綠,銀帶九銙;七品服淺綠,銀帶九銙;八品服深青,鍮石帶九銙;九品服淺青,鍮石帶九銙;庶人服黃,銅鐵帶七銙。”
隋唐五代女子服裝,奇異紛繁,令人目不暇接。其繁復精美,不僅超越前代,後世也難以企及。三百餘年中,女子主要著襦裙裝、男裝、胡服等。襦裙裝的穿著方式是,上穿短糯,佩披帛、加半臂,下著長裙,將裙腰提高至腋下,以綢帶系扎以充分顯示豐腴。除了裙之外,女子也常著衫。衫比襦長,多指絲帛單衣,質地輕軟。從溫庭筠“舞衣無力風斂,藕絲秋色染”、張祜“鴛鴦鈿帶拋何處,孔雀羅衫付阿誰”以及歐陽炯“紅袖女郎相引去”等詩句來看,唐代女子喜歡紅、淺紅或淡赭、淺綠等色,並加金銀彩綉為飾。
宋代風雅
宋朝時期,工商業興起,農業與手工業發展迅猛,汴梁出現繁華景象。在對外貿易方面,宋較之唐更為興盛。“海上絲綢之路”開辟,通往阿拉伯、波斯、日本、朝鮮、印度等國的商路被打開。宋人以金、銀、銅、鉛、錫、雜色絲綢和瓷器等,換取外商的香料、藥物、犀角、象牙、珊瑚、珠寶、玳瑁、蕃布等商品,對中國服裝及日用習尚產生了重要影響。
兩宋時期的男子常服以襴衫為風尚。所謂襴衫,即無袖頭的長衫,上為圓領或交領,下擺一橫襴,以示上衣下裳舊制。襴衫在唐代已被採用,至宋代最為盛興,被燕居仕者、告老還鄉者或低級吏人廣泛穿著。一般情況下,常用細布,顔色用白,腰間束帶。幅巾在宋時重新流行,一般文人、儒生以裹巾為雅。因可隨意裹成各種式樣,於是形成了以人物、景物等命名的各種幅巾,如筒高檐短的“東坡巾”,還有“程子巾”“逍遙巾”“高士巾”“山谷巾”等。
因宋代城鎮經濟發達,工商各行均有特定服裝,稱百工百衣。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裡記載:“又有小兒子,著白虔布衫,青花手巾,挾白磁缸子,賣辣菜……香鋪裹香人,即頂帽披背。質庫掌事,即著皂衫角帶,不頂帽之類,街市行人便認得是何色目。”除《東京夢華錄》外,張擇端在《清明上河圖》中繪數百名各行各業人士,服式各異,百態紛呈。
宋代婦女服裝,一般有襦、襖、衫、褙子、半臂、背心、抹胸、裹肚、裙、褲等,其中以褙子最具特色。這一服飾,以直領對襟為主,前襟不施袢紐,袖有寬窄二式,衣長有齊膝、膝上、過膝、齊裙至足踝幾種,長度不一。在左右腋下開以長衩,好像受遼服影響,也有不開側衩的。宋時,上至皇后貴妃,下至侍從、優伶樂人及燕居男子都喜歡穿用,這種衣服隨身合體又典雅大方。
極簡不“簡”
在行至文末時,有必要說一說《極簡中國服裝史》的由來。它雖然體量不大,卻是筆者從事中國服裝史教學研究數十年的結果。
還記得教育部在高校設立服裝設計專業後,筆者成為第一批“中國服裝史”的教師。接到教學任務後,我便開始寫“中國服裝史”講義,越寫越有興趣,越寫越覺得服裝太有內涵了,因為一部中國服裝史正是中華民族的發展史。我懷著對祖國文化的摯愛,一字一字寫、一段一段改,並且配上圖在課堂上講授。講的過程中,發現知識太匱乏,又去找古籍對服裝史予以佐證。就這樣,一部《中國服裝史》於1989年交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彼時至今,不斷修訂的4個版本已印刷43次。
《中國服裝史》之所以長期受到讀者喜愛,主要因為與時俱進、常寫常新。看起來,歷史是固定在一定的軌道上發展,其實,人們的認識程度、理解程度在不斷更新。隨著考古工作不斷深入,歷史資料也在不斷更新。《極簡中國服裝史》著成,濃縮的不僅是字數,重要的是對核心的把握。對知識先叠加後篩選,有了精準的定位,才能確保《極簡中國服裝史》“簡”又“不簡”。
一般來說,“史”類書籍,就是按歷史演進順序來寫。如中國服裝史,從中國服裝的“晨曦”開始,進而書寫原始社會、奴隸社會、戰國秦漢、魏晉南北朝……可是,書寫《極簡中國服裝史》,充分運用了筆者在20世紀90年代提出的人類服飾文化學理論框架。其中,不僅有服飾史內容,還涉及服飾社會學、服飾生理學、服飾心理學、服飾民俗學和服飾藝術學。
近十餘年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性得到了充分重視。在這樣的背景下,人民美術出版社提出“極簡中國服裝史”的創意,筆者在常年教學與研究基礎上來完成這一命題,可謂應時之需。
惜字如金,“簡”又“不簡”,是筆者在書寫這本小書時,一直銘記的宗旨。責任編輯不厭其煩,一幅幅地審圖、加圖、換圖,還要在每頁注明難解字詞,配上具體說明,工作量亦不可小覷。
匯各方力量與心血,方成就了這樣一本書。望它能給讀者帶來一些積蘊與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