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舍不得連長!”老兵執拗地搖搖頭,從摘掉領花肩章的軍裝衣袋裡,掏出兩個壓扁了的雞蛋。“連長在我離開連隊的時候,給我放進衣袋的。開車的時候,我光顧趴在車窗上和他告別,壓碎了……”說著,老兵的眼圈又紅了。
車裡格外安靜,周圍很多老兵都聽到了我們的對話。這時,震撼我的一幕出現了——前後左右很多老兵把手伸進衣袋,再掏出來,手心裡都有兩個壓扁的雞蛋!
那一路,我留心觀察老兵們怎樣對待這些壓扁了的雞蛋——有的老兵掏出手絹,把雞蛋小心翼翼地包好,又放回衣兜;有的老兵把雞蛋放在小桌上,直勾勾地看著它們,似乎在追憶往昔的故事;有的老兵把雞蛋慢慢地剝開皮,掰成小塊放進嘴裡,細細地咀嚼,好像在回味著當兵的滋味……分明,老兵們把這些司空見慣的雞蛋,當作了連長的心!
窗外,誰是老兵的連長?那一路,滾滾的車輪聲,也好像給我的記憶“倒帶”,從一幀幀支離破碎的畫面裡,我努力尋找那個讓老兵難舍難分的人。
“可能,就是他!”我想起來了,對面那個老兵趴在車窗哭的時候,窗外有個黑瘦黑瘦的上尉軍官。當時,他的眼睛從這個窗口、掃到那個窗口,用沙啞的嗓子不停地對這個兵、那個兵喊著什麼,似乎並沒有特別留意這個趴在窗口呼喚著他、對著他痛哭的老兵。
是啊,連長的兵有很多啊!他送的是這一群兵,不是這一個兵。臨別的時候,他給每個老兵的衣袋裡,都放了兩個雞蛋,都想跟他們揮揮手、說說話。每一個老兵在列車開動的時候,也都對連長哭著喊著、難舍難分,一無例外地擠到窗口,想再看一眼他們的連長……
這意味著什麼?這個問號,從此長久地留在我的記憶裡。直到今天,每到老兵退伍時節,還總是會想起那一顆顆壓扁的雞蛋,想起老兵們那一雙雙紅腫的眼睛。
兩顆雞蛋,背後究竟有怎樣的故事?想來一定平淡無奇。那不是長征路上老班長懷裡那塊布滿牙印的牛骨頭,不是上甘嶺坑道裡那啃了一圈還剩大半個的蘋果、傳了一圈還剩大半壺的水……畢竟,我們這支軍隊生活富足了,也遠離戰場了,官與兵之間的感情,已經很難有饑與寒、血與火來考驗的機會。“戰場上可以互相擋子彈”的友愛名言,在和平年代似乎也成了飄渺的神話。
儘管這樣,每當想起那些老兵的眼淚,我還是執著地相信,那一定是一個深受老兵愛戴的連長。假如戰爭明天爆發,敢於迎接那顆射向連長的子彈的,一定是那些老兵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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