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台北8月30日電/政論家南方朔今天在聯合報撰文說,年輕時對張愛玲家族充滿了好奇,遂遍尋各種私房書及同治光緒時代的官方紀錄。讀了以後,對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遂不禁油然生感:他是個自證失敗的政治明星。這種曾被人們期待的人物一旦自證不過爾爾,過去所有的光環就會全部脫落殆盡!
張佩綸乃是清末所謂“同光中興”時的第一號明星。根據清末民初學者印書家葉衍蘭、葉恭綽祖孫收藏的畫像,張佩綸得意時還真是長相英挺,難怪會成為北京官場及讀書人圈子裡崇拜的偶像明星了。而根據張愛玲自己所存的唯一照片,則可看出他已成了臃腫、呆滯、目光渙散的先衰老人。一圖一像,已道盡人世的滄桑。
古晚清史裡,張佩綸的確曾是號人物。在同光中興之初,他是年輕輩改革官僚的龍頭,後來竄起的張之洞在鋒頭上完全沒得比。年輕時的張佩綸,有理想主義色彩,敢於糾彈官吏,雖朝中大臣及封彊大吏也不手軟。他因此而成為望治心切的那個時代之明星偶像。根據私家記載,他穿甚麼衣服,都成為北京讀書人模仿的對象,那種架式今天只有天王級的偶像明星可以比擬。
但這個舉國人心所寄的明星,在法軍入侵,他銜命率軍應戰,一場海戰下來,即讓人徹底失望。那場戰役有許多失敗的原因,但他的無能卻無疑的是個關鍵。無能敗戰,而且敗得很難看的消息,不但震驚了整個清廷,連當時邊陲的台灣,也讓文人士子一片譁然。由流傳下來的筆記和詩作,我們已可看到台灣讀書人對他的徹底失望。
而我們都知道,一個曾被熱情期望的明星,當他自證失敗,這時期望所翻轉而成的失望就會格外強大且持久。張佩綸督戰慘敗,由英雄變成狗熊。此後他的笑名即永遠相伴,只能依靠老丈人而苟存。歷史對張佩綸的確有點殘忍,但歷史也不是沒有給過他機會,他自己讓那個機會在無能無膽中溜走。從更大跨度的歷史來看,清末一度看起來很有氣象的“同光中興”,也因此而破了功。
我讀歷史,對盛世並無太大興趣,反而比較關心“中興”及“維新”的成與敗。有些時代,由於中興有方,而能反敗為勝,如“光武中興”。有些時代,可以靠著中興而至少阻擋了時代衰敗的速度,如日本德川幕府的“吉宗中興”;而“同光中興”則只是出現短暫的希望泡沫,而後即戛然而止,只留下一串讓人扼腕的名字!
歷史都只有一次,永遠不會再來,但歷史上卻有太多事情有著近親相似性,因而使得“歷史教訓”這個觀念有了意義。由張佩綸一生即起即衰,最後寂然而沒;由“同光中興”只不過是場歷史中的希望泡沫,在油然而生的痛感裡,遂有了這樣的體悟!
政治乃是一場永遠的自我挑戰,因緣湊巧而造就出來的名氣,終究要靠著自己的膽氣和能力來驗證。歷史很殘酷,民意也不仁慈,但它們的殘酷不仁慈裡,卻都有其天理,那就是一切事情都要用能力來證明。這是一種自己來證明自己的機會,由於是自證,當然不容任何推卸!
歷史上有太多中興成功,也有太多中興失敗的例子。中興可以靠著人心望治而自然的形成氣氛,但中興要由氣氛變成實際,則需要太多努力,它必須統治者覺悟,必須所有的統治集團也要覺悟,如果一切都還是在說大話、保官位、搞作秀裡蹉跎掉時間,中興也者,不過泡沫一場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