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題:地緣政治與地緣經濟雙重視角下的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 作者:夏立平(上海),同濟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研究院院長、教授;馬艷紅(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國際事務與公共管理學院國際關係專業碩士研究生
特朗普政府去年11月以來推出“印太戰略”(the Indo-Pacific Strategy),企圖維護和擴大美國在該地區的利益與保持有利於美國的地區戰略平衡。該戰略如果進一步充實,將增加印太地區形勢的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本文在研究特朗普政府公佈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2017》和特朗普總統本人及其政府高官相關言論的基礎上,對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進行分析。
一、特朗普政府推出“印太戰略”的背景
(一)應對世界大變局和替代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戰略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和一批發展中國家迅速崛起,亞洲正在整體崛起,世界經濟和政治的重心開始從大西洋兩岸向亞太地區轉移,國際體系正在經歷四百年來未有之大變局。
在這種形勢下,美國奧巴馬政府實施“亞太再平衡”戰略,開始將美國全球戰略和軍事戰略的重點轉向亞太地區,以保持美國在亞太地區的領導地位從而保持在世界的領導地位,牽制和制約正在迅速崛起的中國。但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戰略遭遇挫折,主要表現在: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向其盟國和盟友發出錯誤信號,使這些國家認為如果它們在與中國的海上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爭端中發生武裝衝突,美國會在軍事上捲入支持它們。因此日本和菲律賓在2010年以後一段時間分別在釣魚島爭議和黃岩島爭議中對中國採取強硬立場,導致東海和南海形勢緊張。奧巴馬政府還在地緣政治上企圖以南海問題為抓手形成問題型聯盟,企圖促成區域外大國與某些東南亞國家共同針對中國的態勢。由於中國應對得當,既在涉及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問題上堅定維權,又採取有效措施維穩,因此“亞太再平衡”戰略在東海和南海制約中國的企圖失敗了。同時,中國大力推進“一帶一路”,印度洋已經成為中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發展方向。
針對這種情況,特朗普政府用“印太戰略”替代“亞太再平衡”戰略,企圖將美國亞太防線擴大到印度洋地區,將印度納入美國勢力範圍,更多借用印度來制約中國。
(二)美國政府與日本安倍政府一拍即合
實際上,奧巴馬政府為了推行其“亞太再平衡”戰略,已經開始將太平洋和印度洋這兩洋區域整合到一個統一的概念系統中。2011年11月,時任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在發表的標誌著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戰略出台的文章中,強調印太地區對於美國的戰略重要性。她指出,從印度次大陸到美國西海岸的橫跨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廣闊地區正在被航運和戰略日益緊密地聯繫在一起。這一區域佔據世界人口的一半,是全球經濟的關鍵引擎,也是美國關鍵盟國和重要新興大國中國、印度等國的聚集地。為維護該地區的和平與穩定以及確保美國在該區域的戰略利益,美國將調整在印度洋和太平洋區域的軍力部署,將這兩洋區域整合為一個統一的可操作的概念系統,進一步發展與澳大利亞的軍事同盟關係,將其由太平洋夥伴關係提升為印太夥伴關係。〔1〕2012年1月,美國防部公佈的美國國防戰略方針指出:“美國的經濟與安全利益不可分割地維繫於從西太平洋和東亞延伸到印度洋和南亞的這一弧形地帶的事態發展”,美國的軍事力量“勢必將向這一地區平衡”。〔2〕2013年4月,時任美軍太平洋總部司令撒母耳·洛克利爾(Samuel Locklear)海軍上將在美國國會聽證會上,詳細論證了“印度洋-亞洲太平洋”區域在美國全球戰略中日益增長的重要性和面臨的安全挑戰,以及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戰略巳經和行將採取的戰略步驟。〔3〕2013年7月,時任美國副總統喬·拜登(Joe Biden)訪問印度和新加坡時,稱美國現在性質上將印太看做一個地區,將印度向東看戰略和外交接觸看作亞洲未來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4〕這些表明,當時奧巴馬政府試圖在推行“亞太再平衡”戰略框架下建構印度洋和太平洋兩洋戰略上的聯繫。
2013年3月,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美國演講中談到日本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兩個地區匯合的利益時,使用了“印太”這一術語。〔5〕在2017年11月特朗普總統訪問亞洲之前,特朗普政府急於推出一個不同於奧巴馬政府的特朗普政府亞太戰略,因此接受了日本安倍晉三的“印太”戰略概念,雙方可以說一拍即合。2017年10月18日,美國務卿蒂勒森(Rex W. Tillerson)在華盛頓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發表題為《確定下一個世紀我們與印度的關係》的演講,宣稱“在未來一百年印太地區繼續保持自由和開放是至關重要的”,“美國和印度是有著不斷增加戰略彙聚點的全球夥伴,這對未來一百年將有深遠的影響”,“正在上升的德里-華盛頓戰略夥伴建立在對法治、自由航行、普世價值和自由貿易共同承諾的基礎上。美印兩國是全球穩定的兩大擋門板”。〔6〕11月2日,在特朗普出訪亞洲前夕,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H.R. McMaster)告訴記者:“總統此行將著眼於三個目標。首先是加強國際社會實現朝鮮無核化的決心;二是推動建設自由開放的印度洋-太平洋地區;三是通過公平互惠的貿易和經濟交往來推動美國的繁榮。”〔7〕11月10日,特朗普總統在越南舉行的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以下簡稱APEC)工商領導人峰會上發表講話時宣稱:“我來到這裡宣導和平,促進安全,並與你們一起實現印度-太平洋地區真正的自由和開放。我們為此感到驕傲,我們都是主權國家,我們要求繁榮昌盛,人人都希望興旺發達。”〔8〕在大約半小時的講話中,他至少十次提到“印度洋-太平洋地區”。12月18日,特朗普總統簽發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2017》提出:“我們將確保世界關鍵地區的實力平衡繼續有利於美國:印度-太平洋、歐洲,以及中東。”該報告將印太地區列為美國地區戰略的首位,以一個部分詳細闡述了美國印太戰略的主要內容。這標誌著該戰略基本成形。
(三)美日利用澳印和其他印太國家對中國崛起的擔心推銷該戰略
2007年,印度學者格普利特·S.庫拉納( Gurpreet S. Khurana)在《海上通道安全: 印度-日本合作的前景》一文中,認為“印太地區”指“從東非和西亞的沿海地區,經過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直到東亞的沿海地區”。近年來,印度、澳大利亞和一些東亞國家對中國的迅速崛起感到擔憂,希望利用美國在安全上制約中國。2012年末和2013年初,時任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Manmohan Singh)在界定印度與東盟和日本關係時使用了“印太”概念。〔9〕2013年5月,澳大利亞政府頒佈的《澳大利亞國防白皮書》正式使用“印太地區”概念,提出:“印太地區對於澳大利亞來說至關重要,與印度建立密切的戰略夥伴關係是澳大利亞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近年來,中國的迅速崛起也引起一些東亞國家擔心中國在海上安全方面可能對它們構成挑戰。在這種情況下,特朗普政府和日本安倍內閣利用這些國家對中國的擔憂,向這些國家大力推銷“印太戰略”,企圖繼續保持該地區有利於美國的戰略平衡。
二、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的主要特點
(一)在“有原則的現實主義”和“美國優先的國家安全戰略”指導下,加強印太地區聯盟和夥伴體系,企圖將兩洋聯結,形成大月牙形同盟與夥伴國網絡
特朗普政府“印太戰略”是其“美國優先的國家安全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而“美國優先的國家安全戰略”和“印太戰略”都是在特朗普“有原則的現實主義”(principledrealism)指導下制定的。
2017年5月,特朗普總統在利雅得的演講中首次提出“有原則的現實主義”,認為其“扎根在我們的價值觀,共同的利益和常識當中”。〔10〕8月21日,特朗普總統在弗吉尼亞州邁爾堡空軍基地發表演說公佈美國的阿富汗和南亞戰略時,宣稱“這種有原則的現實主義將指導美國未來的決定”。〔11〕9月22日,特朗普總統在第72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發表演講時,提出“有原則的現實主義”是基於“共同目標、利益和價值觀”,“我們追求好的結果,不被意識形態束縛”。
2017年12月出台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2017》宣稱:“美國優先的國家安全戰略基於美國的原則、對美國利益的清晰評估和處理我們面臨的挑戰的決心”,“這是一種結果導向,而不是意識形態導向的有原則的現實主義”,“它基於這樣一種認識,即和平、安全和繁榮取決於在國內尊重國民,在國外合作推進和平的強有力的主權國家。”該報告認為:“美國優先的國家安全戰略是由有原則的現實主義指導的。‘現實主義’是因為它承認權力在國際政治中的中心作用,以及主權國家是實現和平世界和清晰定義我們國家利益的最好希望。‘有原則的’是因為它基於承認推進美國原則在全球擴展和平和繁榮。由美國權力強化的美國價值和影響使世界更自由、安全和繁榮。”
根據“有原則的現實主義”,《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2017》認為:“大國競爭時代回歸”,要運用美國的力量威懾和制約“企圖構建與美國價值觀和利益對立的世界”的兩大“修正主義國家”俄羅斯和中國。同時,要對付“尋求有能力用核武器殺死數百萬美國人”的朝鮮和“支持恐怖主義”的伊朗,以及伊斯蘭恐怖分子。為達到這些目的,特朗普政府推出“印太戰略”。
《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2017》將“印太地區”定義為“從印度西海岸至美國西海岸的廣大區域,這是一個世界上人口最多和經濟最有活力的地區”。〔12〕這實際在地緣戰略上將從美國西海岸開始的太平洋與直到印度西海岸的印度洋聯結在一起。
自冷戰以來,美國在東亞與西太平洋地區依靠以自己為核心的“軸輻”安全體系。這一安全體系主要是由美日、美韓、美澳、美泰、美菲等五對雙邊聯盟組成。這是一個以日本為北錨、澳大利亞為南錨,缺半邊的半月形安全體系。但近年來美國深感這種體系已經不足以應對和牽制崛起的中國。因此特朗普政府推出“印太戰略”實際上是將其亞太“軸輻”安全體系擴大到印度洋區域。企圖形成一個把日本和印度作為“東西兩翼”、〔13〕澳大利亞作為連接印度洋和太平洋兩洋與東西兩翼的錨點、環繞著東亞大陸的大月牙形同盟與夥伴國網絡(包括韓國、菲律賓和泰國等盟國以及越南、印尼、馬來西亞和新加坡這些美國的安全與經濟夥伴國家),〔14〕從而使美國在地緣戰略上佔有優勢,以平衡和制約中國。這實際上在安全領域某種程度上繼承了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戰略中關於“印太”的部分內容,但又加入一些新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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