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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帥”張學良。 |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史學家唐德剛博士,于1990年1月至5月間,在台北北投張學良寓所和亞都飯店採訪張學良,先後錄下11盤錄音帶。張學良辭世後,唐德剛與其助手歷經數年,精心整理錄音資料而成此書。書中記述全部忠實于張學良本人的自述,為讀者提供了一段真實的歷史。
我的事情就是到36歲,以後就沒有了。從21歲到36歲,這就是我的生命。
人呀,失敗成功不知道,了不起的人一樣會有失敗,我的一生是失敗的,為什麼?一事無成兩鬢斑。
我不是謙虛,我自己知道。我自己做的一首詩:“白髮催人老,虛名誤人深。主恩天高厚,世事如浮雲。”張岳公(張群)他總罵我,說這首詩最沒意思。
我給我自己下了一個考語。最近有個好朋友見我,我就跟他說一句,我說你不要再說那個話了,英雄?什麼英雄,泄了氣的英雄!
我年輕時候,做事完全憑我自己,我也沒有跟人商量,有時候很大很大的事,有一兩次我是跟王樹翰商量。我對他還相當的信任,他是我的秘書長,這個人對我也很負責。我從來沒跟誰計較過。全憑我自己。
現在想我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我年輕時就是驕傲了。經過幾次大事,郭松齡倒戈是個很難度過的事情;我父親的死,是我最難度過的。這都是大事,內憂外患,我都給對付了。後來跟中央的合作,這些事我都做了,我都度了難關,因此,我自己得意得很。我常常自個兒說,翻手作雲,覆手作雨,差不多三分天下,北方都交給我了,管理那麼些個省,我那時候才二十八九歲呀。
我從來不像人家,考慮將來這個事情怎麼地,我不考慮,我就認為這個事情我當做,我就做!我有決心的時候,都是這樣決定的:我是不是有私心在裏頭?我是不是為我自己利益?我是不是問心無愧?沒有!我問心無愧。我敢跟你說,我做那件事情(西安事變)沒有私人利益在裏頭,我沒混過與我自己地位、利益有關的東西,我沒有!假設我自個要地位、利益就不會有西安事變。當時我大權在握,富貴在手,我什麼都不要。
我的意思是這麼一句話:你這個老頭子,我要教訓教訓你!
到南京,我真是都準備好,預備死!我這個人就是這麼一個人呀,我不在乎的,真是不在乎!就是今天我還敢說這句話。假如國家要用(得)著我,我赴湯蹈火我不推辭!好事我不幹,假設那個事沒人能幹,我今天雖然90了,我還是想。可是為私人事情,我也不是幫誰私人忙,我完全是問心無愧!
西安事變的時候,(有人)說我放了蔣介石是為了給蔣夫人一個生日禮物。別人說“擴大會議”的時候,我是幫蔣介石的忙。不是!是我的主張,我認為他那麼做是不對的。
我跟蔣介石的衝突,沒旁的,就是衝突這兩句話:他是要“安內攘外”,我是要“攘外安內”。我們兩個衝突就是衝突這點。
我跟蔣介石是痛陳吶,蔣介石也罵我,罵得很厲害的。所以呀,蔣介石的那個秘書,叫汪日章,他說,我從來沒聽見有人敢跟他這樣子吵的。我說,這樣下去,你就等於投降呀。蔣介石說,漢卿呀,你真是,你無恥,咱們軍人從來沒有“降”這個字。我說,你這樣做比投降還厲害,不戰而屈人之兵,上策也。你這樣子叫人家不戰就把我們中國一點點吞去,你不等於比投降還不如?
蔣介石大罵我呀,他當時看我的情形很怪。他一句話把我激怒了,我真怒了,就因為學生運動時候,他說用機關槍打,我說機關槍不去打日本人,怎麼能打學生?我火了,我真火了,所以這句話把我激怒了。
我這個人是這樣子,我要是發了火,我誰也不怕的,我發火會開槍打人的。我真怒了,所以我才會有西安事變。我怒了什麼呢?我的意思是這麼一句話:你這個老頭子,我要教訓教訓你!
我現在已經90歲了,我就是這麼一個人。我最近我自己發現一個事兒,我的事情是到36歲,以後就沒有了,真是36歲,從21歲到36歲,這就是我的生命。
蔣介石這個人,我認為他失敗了。中國現代人物,我最佩服的是周恩來。
蔣介石這個人很頑固,很守舊,太守舊了!這麼講吧,假設能做皇帝,他就做皇帝了。就這麼一句話。
說實在的,蔣介石對我,也算相當看得起。覺得我有種?這話倒不敢說,他不能容忍人家挑戰他的權威,我損害了他的尊嚴。
我到南京的時候,他們問我,你為什麼你要自己來送。我說句不客氣的話,我說所謂首領,就是個泥菩薩呀,我把那泥菩薩已經扳倒了,那我只好把這個泥菩薩扶起來。
當時蔣介石親自跟我講:“我不剿共,我不剿共,跟共產黨合作。”不是我當時聽到,我絕不說這話。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我都可以直截了當說的。
我跟周恩來見面了,中國現代人物,我最佩服的是周恩來。我們倆一見面,他一句話就把我刺透了,周恩來說,如果你能夠做保證,那我們共產黨呀可以放棄掉這些個事情,我們很希望這樣,你能領導,我們更願意。我當時答應周恩來了。我說我去說服。我自個太自傲了,我說我去說服蔣介石,我能把他說服了,我負責任,我給你保證,如果你們這個條件是真的,不變,大家說話說了算。他說好。
周恩來我們倆說得很確實,他說,如果你真能做到這,我們立刻執行計劃。不過,他說,他要求兩個條件:一個,把陜北這個地方還給我們留著,讓我們的後方家眷在這兒待著;一個,你不要把我們共產黨給消滅。這是兩個條件,其餘那我們一切都服從中央,軍隊也交給中央改編。我們當時訂的是這樣計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