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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有多少教授學者不堪忍受屈辱自殺

http://www.CRNTT.com   2012-03-25 09:02:33  


 
  說起金仲華先生使我想起上海。

  “文革”初期,來自上海的壞消息幾乎是不斷線的:先是作家、翻譯家、音樂家,一代文藝通才傅雷先生及其夫人雙雙自裁;接著是作家葉以群跳樓自殺。傅雷先生在遺言中說,他之所以走上絕路,是因為過那樣的日子比坐牢還難受。傅雷坐過日本人的監牢,他是有經驗才這樣對比的。我所在的那個單位,一位部級領導幹部,為了躲避辱罵和毆打,主動提出要求坐牢,軍管小組頭頭回答他:“你還不夠格哩!”可見在那個年月,坐牢竟是一種優厚的待遇!

  後來又傳來詩人聞捷的死訊。他的夫人杜芳梅先走一步,跳了樓。杜芳梅出身於陝北米脂縣的望族,大家閨秀,是一位美麗、賢淑、莊重、熱情的女性,人們說,她和聞捷,乃是真正的才子與佳人的結合。聞捷是寫詩、寫散文、寫戲的多面手,同時也有組織和寫作新聞報道的才幹,他曾是新華社新疆分社社長。他當社長時自己動手寫,指揮別人寫(善於出點子),都非常出色。1956年春天,他在新華總社工作時,我去拜訪過他,給我留下才華橫溢、熱情洋溢的印象。他是一位尊重別人也十分自尊的人。後來他調到上海。在上海當權的張春橋之流屢屢發話並組織力量整他時,他感到無路可走了,在那個心如刀絞驚心的夜晚,他先把通往孩子房間的門窗縫隙用紙糊牢,然後打開煤氣……死時才48歲。

  如上所述,那時的自殺,還有個奇而且怪的特點,即,有為數不少的夫妻結伴走上黃泉路。我住的大院裡“文革”一開始就死了好幾對。來自延安,拍攝“開國大典”的著名攝影記者陳正青和他的妻子何慧是走得最早的一對。著名文學史家、武漢大學中文系教授劉綬鬆好不容易熬到1969年春天,與妻子一起自縊身亡。可見那苦難何其殘酷,必須夫妻相扶相攜才得以解脫。

  由作家使我聯想到還有許多學術界、演藝界的文化名人的命運。我看到一個材料上說,單就北京大學一所高校來說,在“文革”初期和工、軍宣傳隊進駐期間稱得上權威的著名教授,如翦伯贊、饒毓泰先生等,自殺的就有24名。翦伯贊先生在多種威逼面前,不按上邊的旨意誣陷同志,不寫材料證明劉少奇同志有叛變行為,結果,在高壓逼迫之下寧死不屈,最後,他的夫人伴他同行。北大有人告訴我,在這之前,當北大出現了那張“馬列主義大字報”後,全校被關被鬥的所謂“反動學術權威”多達500多人,有一個時期燕園天天都有跳樓和上吊的,有的教學樓女學生晚上都不敢近前。

  豈止是北大,作家葉永烈在記述賀綠汀老先生的一篇文章中說,就在傅雷夫婦自殺的那些血雨腥風的日子裡,單上海音樂學院系主任一級的教授,自殺的就有五位。他們是:指揮系系主任楊嘉仁教授(妻子程卓如副教授同行);鋼琴系系主任李翠貞教授;管弦系系主任陳又新;民族音樂理論系系主任沈知白教授。他們都是我國音樂界的精英,其中有幾位還是賀綠汀老先生千方百計從國外請回來的。當張春橋下令“火燒”這座“資產階級頑固堡壘”時,這所學校又有17名教師死於非命,真令人思之痛心,言之發指!

  寫到這裡,我又聯想到演藝界。暫且不說那些七尺須眉,只說那些剛烈女子們吧。被譽為京劇“八大坤伶”之一的言慧珠,不堪淩辱,又不甘捨棄為之獻身一生的京劇昆曲,她最後竟身著戲裝上了吊,真是一曲讓人睹之悲痛欲絕,慘絕人寰的悲劇。著名影星上官雲珠在被輪番批鬥時,日夜交替,寫不完的交待,她又重病在身,經不住野蠻毆打。這些整她的造反派們心毒如蝎,竟專打她動過手術的傷口(乳房處),致使她心力交瘁,面對高樓外茫茫黑夜,幾經踟蹰,衝出窗外。還有評劇著名演員小白玉霜、黃梅戲的驕傲嚴風英,都是藝術和天才使她們陷入悲慘命運,於是憤然服毒,斬斷那如花的生命。那位扮演天真爛漫嬌柔美麗七仙女的嚴鳳英,一曲唱詞,繞梁三日,而生前被誣為文藝黑線人物、國民黨潛伏特務,死後竟被解剖肚腸,搜查什麼微型發報機,讓她靈魂不得安息!“孤芳一縷誰相招?”在那個時代,又誰能相護?!誰敢相招?!

  還有河北梆子青衣泰鬥韓俊卿,50年代,她的演出曾得到京劇藝術大師周信芳的讚揚,說她演的《秦香蓮》,有些身段、唱腔值得京劇吸收。可是就是這樣一代名伶,在“文革”初期,她經受了多次批鬥、游街,脖頸上掛著“假權威”、“假勞模”的大牌子。她小時候多受苦難且不幸纏足,天津河北梆子劇院的造反派當眾逼她脫下鞋襪,露出“小腳”,又逼她走在煤碴路上……“文革”中有些人竟把正常人所不齒的人性中的糟粕發揮得淋漓盡致,很難說清這些所謂的革命行動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韓俊卿回家就喝了敵敵畏,她唯恐死不快,死不了,又加上一大包火柴頭!

  在那個無法無天的年月,一切理想、道德、美好的事物都葬送了,而獸性和盜性橫行無阻。人們以“無產階級革命”的名義,除置人於死地之外,還公開搶劫人間的瑰寶!

  由韓俊卿使我想到天津。“文革”將收場時,天津一位中醫老大夫告訴我,天津的自殺有一陣子成了風,那是由市委書記萬曉塘、副書記王亢之帶頭的。接著他對我談到他親自目睹的一些事,1966年八、九月間,在紅色風暴剛刮起來的日子,這位老大夫常常經過市區海河上的解放橋,經常看見有屍體從河面上漂過,如果站立的時間長一些,還會見到兩具三具。他曾見過一對夫妻死後被打撈上來時,一條毛巾系住兩人的手腕,以示生生死死永不分離,那情景讓人傷心慘目……海河啊,祖國版圖上有多少這樣的“海河”?“海河”上又承載了多少這樣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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