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頁 第2頁 第3頁 第4頁 】 | |
托克維爾對我們的啟示 | |
http://www.CRNTT.com 2013-03-06 12:02:30 |
朱學勤:研究法國大革命的史著汗牛充棟,但就作者個人而言,我最心儀的還是托克維爾,這是因為: 一,托克維爾幾乎是當代人寫當代史。他在序言中寫得很明白,他認為史家動筆的最好時候是上距那一年代不能太近,太近則各種激情尚未沉澱,也不能太遠,太遠則喪失最為寶貴的現場感。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最好是孫子輩來寫爺爺輩,上距50年左右。而在我們這一代,相似的情況是寫“文革”,這是我們這一代不能向歷史交白卷的人生使命,到目前為止,不能說沒有人在寫,而且最近出的一些口述史正在逼近突破點。但我可以說,還沒有一本能達到托克維爾寫法國革命的水準,150年後還能為後人想起。寫不好“文革”就寫不好改革,要麼是情緒化攻擊,要麼是諛辭滿目不忍卒讀,改革至今無信史,原因多多,但與沒有文革史研究作基礎,是重要原因之一。 二,他的自由派貴族視野不僅超越王黨,超越雅各賓派,更重要的是超越了本階級局限。 什麼叫自由派貴族?根本特點是獨立,獨立就是孤立。就像他外曾祖父講的,“我在國王面前為人民辯護,在人民面前為國王辯護。”家族的因素影響了托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中,他既不是簡單地站在舊制度的立場上譴責革命,也沒有無條件站在革命的立場上譴責舊制度。他是站在兩者之外,想挖掘大革命背後的歷史理性,總結法國革命走向悲劇結局的深層次原因。法國革命至今已兩百餘年,研究它的歷史學家非常多,但像他那樣幾乎是當代人寫當代史,達到這麼深認識的不多見。跟他同時代的基佐,恩格斯講過,階級鬥爭學說不是馬克思的發明,而是來自基佐。基佐寫過厚厚的四大卷《法國文明史》,但我覺得不如這薄薄的《舊制度與大革命》。 20世紀中國經歷的動蕩不亞於18世紀的法國,以致我曾說,中國這一百年經歷過各種極端年代,惟獨沒有經歷的是一個正常年代。但檢視這一百年知識分子的歷史,除陳寅恪等極其個別的幾個人,整體而言都是隨風俯仰,不是偏向這邊就是偏向那邊,沒有獨立的立場。沒幾個人有托克維爾及其先輩那種襟懷氣魄,兩邊都不靠,人民弱勢時,為人民辯護,國王弱勢時,為國王的基本生存權利辯護,甚至為此掉了腦袋。中國知識分子到現在都沒有形成這樣的氣魄。 人物周刊:許多人主張知識分子站在權力之外去監督權力,本身不去參與政治。但托克維爾卻告訴我們,如果沒有參與政治的經驗,突然進入到政治,就會出現許多問題。知識分子不該參與政治嗎?不參與政治,有沒有可能使他們對政府的批評流於空疏呢? 朱學勤:知識分子要入仕,當然可以,但入仕後就不能自稱知識分子了,而應承認自己的官吏身份,老老實實做好本分事,遵守職業倫理。我厭惡的是這樣一種情況,明明沒有入仕,屁股卻坐在權勢者這一邊,處處為“肉食者”著想,又口口聲聲稱自己是知識分子。 從純事理的角度來講,總要有一部分知識分子參與政府或參加議會活動。要麼做事務官要麼做政務官。一個由文盲組成的政府是無法想象的。所以這兩種選擇客觀上都應該存在,但要劃清職業倫理,是知識分子則守獨立立場,是入仕為官,則守官員倫理,不能混淆。 從政府這一頭講,則應盡可能開放知識分子參政議政的渠道,打通社會與國家這兩者之間的雙向渠道。為什麼法國知識分子在革命中那麼激進?從路易十四開始的王權專制年代,禁絕社會上的人預聞政治。法國革命中文人在毫無政治經驗的情況下投身政治犯下大錯,根本上還要歸咎於專制制度。 就像現在中國有這麼多熱心公益的人士,卻不一定有政治生活經驗,如果進入政治操作層面會怎麼樣?他們多半會走法國模式而不是美國模式。但是你不能怪這些知識分子,因為政治領域沒有開放給民眾,讓他們及早受到訓練。 |
【 第1頁 第2頁 第3頁 第4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