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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述說:一個地主兒子的大學夢

http://www.CRNTT.com   2013-04-04 09:49:21  


 
  毛的時代終於過去了。80年代,政府終於將外祖母“地主分子”的帽子取消了,還發還了三間生活用房,表示了對“二次土改”的否定,於是二舅舅有了點老樹開花的運氣。他當了民中的校長,有了在農村裡看起來不算太低的工資,加上地裡的收入,日子過得還可以了。學校裡又有一個年輕的女教師和他相好了,那姑娘文明開放,愛二舅舅愛得有點昏天黑地,膽子也大,臉皮也厚,二舅舅又吃得住二舅媽,公然登堂入室,明鋪暗蓋。為此,二舅媽跑到我媽面前來告狀。二舅媽是個直呆子,她告訴我媽說那小婊子年方22,剛從學校畢業,個頭兒不算高,皮膚好得不得了,像粉團兒似的,一笑兩個大酒窩,兩只眼睛汪汪亮,忽閃忽閃的。二舅媽還感嘆地說那小婊子真少嫩啊,要我是男人也熬不住。我又長得醜,又老了,你家老二和那個小婊子戲戲,我也沒太往心上去,只是不能不要這個家,不能在子女們面前不要這個老臉。我媽安慰她,你是賢惠的,你是在老二最困難的時候嫁給了他,又生了三個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一點我們姐妹心裡都清楚,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去勸住他。要是他和那姑娘好上個三天兩頭的,也就算了,要是真要和你離婚再和那個姑娘結婚,這在我們周家是辦不到的事。二舅媽說:“還是大姐姐懂我的心,我就指望大姐姐了。”

  過了幾天,我媽就要我陪她下鄉去勸說二舅舅,我們說了一大籮筐的規勸的話。二舅舅默默在一邊抽著煙,長久地不說一句話,末了說:“大姐姐,你放心,我這就斷。”我媽說:“斷了最好,要是斷不了,多給她一些錢,這錢我給你出。”二舅舅說:“那也用不著。”

  說斷其實沒有斷,只是更隱蔽了。他們的關係又繼續維持了好多年。這期間,二舅媽也沒少和他吵架,也沒少了向我媽告狀。我媽卻口風有了變化,又是開導又是教訓她說:“男人有時要遭桃花運,運來城牆也擋不住的,過了那陣子,又是好人似的,女人要沉住氣,只要把子女帶好了,攏在自己一邊,對男人的花心不必太在意,他們自己就會回來的。再說,你自己也不好,女兒你生了,可是你動過心思教育了嗎?你沒工作,自留地你好好種了嗎?地裡的活還得老二做,你一天到晚只知道賭錢,飯一吃,碗一推就二五八餅,自己不掙一分錢,還得老二給你賭本,有你這樣當老婆的嗎?有你這樣當娘的嗎?”二舅媽給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說不出話來,就怏怏地走了。

  我對母親說你這是公開拉偏架啊!母親說我們姐弟,老二命最苦,我不護著他,誰還護著他。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吵吵,吵吵,那姑娘終於出了嫁;吵吵,吵吵,二舅舅人也就老了,事情也過去了。花心就像一盆燃盡的火,不知不覺就滅了。

  人是很怪的,只要有機會,青年時期的夢,總要頑強地圓一圓的。那麼頑強的大學夢,最終在小女兒身上圓了;在那姑娘身上圓的是青春夢,有了這兩樣,二舅舅的人生也總算得到了一點補償。

  1995年,二舅舅家的三姑娘考取了大學,2000年大學畢業,分配在銀行部門工作。二舅舅那年才開始考慮要蓋房了。改革開放後,四鄰八舍都早已蓋了新房了,可二舅舅一家還住在三間平房裡。又三年,樓房終於蓋起來了,我去看過,兩層三底,很不錯。蓋房後一年,三姑娘結了婚,女婿是部隊上的一個小軍官。二舅舅在鄉下和城裡兩次辦酒席,城裡的那次我去了,二舅舅和我說了幾句話,大有點一生之事了矣之感。

  又二年,二舅舅得肺癌逝世,年僅72歲。

  作者簡介:胡鵬池,1945年生,江蘇人,1968年清華大學精儀系畢業。畢業後先後在山西、江蘇、深圳、南京、北京等地工作,當過工人、技術員、工程師、大學教師、政府官員、公司經理等。著有歷史散文、思想評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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