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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捧藏傳佛教為何成為新時尚?

http://www.CRNTT.com   2014-06-24 14:34:30  


 
  沈衛榮:藏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在中國和西方之間本來不應該有啥不可調和的分歧,兩者之間的差別應當只是學術關注點的不同、學術方法的差異和學術水準的高低。但是,由於受國際政治的影響,當下的中國和西方藏學界在很多問題上確實存在著十分嚴重的分歧,它們深刻地影響著雙方之間正常的學術交流,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國藏學研究的進步。眼下閑人閑談藏學或許是一件很有格調的事情,但一位專業的藏學研究者談西藏或者藏學,反倒可能是一件很容易引起誤解、引起爭議,甚至是十分危險的事情,因為說不定就會有人給你扣上一頂帽子。在以往很多年中,即使在學者之間,中西雙方也難進行理性對話。當下國際政治和西方在西藏問題上的話語霸權對中國藏學研究的一個最明顯的影響是,中國的藏學家絕大部分都在研究西藏歷史,特別是西藏和歷代中央政府關係史,而很少有人用心研究藏傳佛教、藝術、社會,很少有人整理和研究藏傳佛教文獻,造成了學術資源的巨大浪費和學術研究的偏頗。事實上,西方人根本不關心中國學者對西藏歷史的研究成果,討論西藏歷史問題總會按照他們自己的邏輯和理解信口開河。

  說到中西方藏學研究在學術上的主要分歧,我認為是中國的藏學研究者普遍缺乏良好的語文學(Philology)訓練,這或許也是中西學術間一個帶有普遍性的分歧,而語文學恰恰是西方現代學術的基礎。應該說藏學是一門入門的門檻比較高的學問,它至少要求從業者有藏語文、梵文或者漢語文的訓練,還要求他們對佛教學和宗教研究有基本的了解。還有,藏學是一門國際化很強的學問,中國的藏學家開始任何一個課題的研究,首先必須要有能力了解和吸收西方、日本藏學界的相關成果,然後還要有能力將自己的研究成果用西方共通的學術語言,用符合西方現代學術規範的方式表達出來。而目前的現狀是,中國的藏學家中很多人或者不懂藏文、或者不懂漢文(梵文)、或者不懂英文,要求他們在國際學術舞台上和西方、日本那些接受過長期和嚴格的語文學訓練的藏學家用西方人的學術語言來比拼,這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不言而喻。

  語文學訓練對於藏學研究之重要自不待言,去年德國漢堡大學藏學教授、不丹裔藏族學者多吉旺秋先生來人大國學院交流,他在給學生上課時多次強調不要以為自己是藏族、藏語文是自己的母語就一定可以成為一位優秀的藏學家,如果缺乏足夠的語文學訓練,藏族也不見得一定就能夠讀懂古藏文文獻。最近讀到英國著名藏學家David Snellgrove(1920-)先生的一篇文章,介紹曾任國際藏學會主席的桑木丹·噶爾邁先生(Samtan Karmay,1936-)如何進入歐洲學界的傳奇經歷,讀後頗為感慨。1960年代初,在美國洛克菲勒財團的資助下,歐美、日本很多所著名的大學都在“流亡”藏胞中挑選了一批優秀的藏族學僧,把他們帶進這些國際一流的學術機構深造、工作,以推動國際藏學研究的發展。然而,今天看來,噶爾邁先生差不多是那批被選中的優秀藏人學者中碩果僅存的一位有世界級影響的優秀藏學家,而其他被選中者最終都沒有成為能與西方學術傳統接軌的藏學大家,可見即使在藏族學者中培養出一位優秀的藏學家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噶爾邁先生曾先後受教於Snellgrove、石泰安(Rolf Stein,1911-1999)等歐洲學術大家,1961年就到了英國,卻到1985年年近五十歲時才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獲得博士學位,他以其淵博的知識和扎實的語文學訓練,在苯教和藏傳佛教寧瑪派研究中作出了無人能企及的巨大貢獻。

  值得一提的是,多吉旺秋先生的老師,德國漢堡大學印度學、佛教學教授Lambert Schmithausen先生曾發表過一篇簡短的書評,批評噶爾邁先生的名著《大圓滿法——藏傳佛教的一個哲學和禪坐法》(The Great Perfection: A Philosophicaland Meditative Teaching of Tibetan Buddhism),指出了其書中出現的多處翻譯錯誤。這是發生在兩位大學者之間的一段學術佳話,即使像噶爾邁先生這樣偉大的藏族學者,也會在翻譯古藏文文獻時出錯,而指出他的錯誤的竟然是一位德國的語文學家。這段佳話可以作為凸顯語文學訓練對藏學研究之重要意義的經典例證。我相信如果在中國的藏族學者中也能夠出現一位像噶爾邁先生這樣既曾浸淫於藏族傳統文化教育之中,又接受過嚴格的西方語文學訓練的藏學大家,那麼中國藏學主導世界藏學的日子就一定為時不遠了。說到此讓我想起了已故內蒙古大學教授、傑出的蒙古族學者亦鄰真先生,他的存在曾經使中國的蒙古學研究徹底地改變了面貌。

  當然,我覺得中國年輕一代藏學家的成長是很值得期待的。最近一年間我曾有幸先後三次受邀去哈佛講座和參加學術會議,每次都發現目前在哈佛攻讀藏學碩士、博士學位,或做博士後研究的中國學生,其中有藏族,也有漢族,已經是那裡所有學生中的多數。其中也包括好幾位我自己以前的學生,他們顯然遠比同齡時的我優秀、成熟,試想等他們成長起來,並成為中國藏學研究的骨幹時,國際藏學研究的格局應該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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