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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憲益: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http://www.CRNTT.com   2015-01-10 11:14:36  


 
  朋友曾說我是雀。在楊家門可羅雀的時候飛進楊家。

  我說先生是燈塔。我滿世界亂飛的時候總能看到燈塔的光芒,先是兩束,後來變成一束,但依然光芒四射。我追著光芒,終於落到了風吹雨打的燈塔上。從此,燈塔舉著我,讓我看到了從未看到的景色。

  我最初的感受凝聚成一篇寓言式英文散文,一個燈塔和雀的故事。

  不管風平浪靜還是暴風驟雨,不管風和日麗還是陰霾籠罩,燈塔始終是燈塔;他的信念,他的職責,他的品質,始終如一,不為外界所動。

  聲名大噪的時候,他謙和,不張揚,不恃才傲物;對於慕名而來的任何人都敞開大門,以至於80年代楊家有了“楊氏沙龍”的美稱。許多當代的文人墨客借助楊戴之筆走向世界。“沙龍”不再,墨客四散的時候;病體纏身,寂寞無助的時候;他無怨無悔,寧靜淡泊。

  對於偶爾敲開小金絲6號的大門,慕名前來拜訪楊憲益先生的後生晚輩,他總是一句話:歡迎歡迎。每當問起他與乃迭的成就和為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卓越貢獻,老人也是短短一句:沒什麼。當有人感嘆世態炎涼及老人的寂寞晚年,他還是短短一句:無所謂。

燈塔倒了。雀在雨中哭泣。

  11月30日,周一。整整一周沒有心思做其他事情,今天開始處理日常事務: 去銀行,去購物…… 突然意識到天空是藍的,冬日的陽光和煦明媚。過去一周不是陰,就是霧,或是霾。今天天晴了!是巧合,還是憲益先生升天的靈魂與乃迭相會,碰出幸福的火花,驅散了一周來的的陰霾?乃迭逝於1999年的11月;憲益逝於2009年的11月;這又是巧合,還是有默契?分別十年,雙星再會*,該是何等喜悅!

  想著想著,突然一陣感激,就淚盈滿眶了。感激的是在憲益先生身邊認識了那麼多的好朋友;感激的是能如此走近一個傳奇人生。自從憲益先生走後,我的思緒常常就在不經意地做著日常瑣事時意識流般地流向先生。就像18年前父親過世,我遠在異國他鄉,既沒有在父親的病榻前守候,也沒有為父親送行;在驚悉父親辭世的最初幾個月裡,常常就是這樣,意識流般的哀思,說來就來。我感激能在先生彌留之際,守候在先生身旁,似乎彌補了沒能守候父親的遺憾。

  感激之情真好。與憲益先生的忘年之交將使我感激終生。 

  12月2日, 周三。今天的《北京青年報》地理尋蹤一欄載大幅小金絲胡同照片。是今日的小金絲,幾個月前竪起的路燈顯赫地立著;是熟悉的小金絲,總是泊在胡同口的三輪拖鬥車還停在老地方。自12月23 日憲益先生仙逝,小金絲就“火”了:大小媒體紛至沓來。我想,常坐在街頭巷尾聊天的街坊,天天進出胡同的鄰居,騎著三輪車唱著回收舊電器、彈棉花的商販們一定會納悶,這裡出了什麼事?但他們不久也就明白,原來六號院裡住著一位國際知名的大師、國寶,近日辭世。也許有人會憶起一個坐輪椅的老人,慈眉善目,滿頭銀發,偶爾出現在小金絲胡同(多半是在去醫院的路上)。也許有人會後悔,怎麼竟不知老人是誰呢?早知道也許會多看一眼老人,或送上一句溫暖的問候,或同老人合個影….. 總之,老人離開後,小金絲出名了!也許以後的什刹海胡同游又會添加一個新的亮點∶小金絲胡同六號。這真是“走了楊憲益,火了小金絲”。

  12月6日,周日。女兒做了薑汁餅幹,收放餅幹時,突然想到再也不必把女兒做的精美西點給憲益先生留出一份了,頓時淚眼模糊。蘅姐說,我們的生活軌跡因他的離去而改變。我不再去小金絲了;也很久沒有去BHG了----以前,每當去小金絲的前一天,都要去BHG采買進口無籽甜葡萄和鬆軟的香蕉蛋糕;或是把女兒做的西點給老人留出一些帶去。最後一次是10月14日,憲益先生粒子植入前一天。帶去的是女兒做的檸檬煙米麥芬。我帶去四個,老人當時吃了兩個,邊吃邊說好吃。吃第二個時說很想吃,就是咽不下去。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正常進食。

  楊老,我們的人生因您而豐富;我們的生活也因您的離去而改變。不變的是您留下的精神財富,夠我們享用終生。

  “每見是非當表態,偶遭得失莫關心。百年恩怨須臾盡,做個堂堂正正人。”

  您的自勉也將是我的座右銘。(本文略有删節——本刊編輯)

  (*:楊憲益“悼乃迭”詩末句∶從來銀漢隔雙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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