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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佩榮還原真孔子

http://www.CRNTT.com   2010-02-01 13:32:21  


 
  不過,如果把“善”界定為我與別人之間的適當關係,就不能避免一種情況,亦即儒家總是懷著憂患意識。即使像堯與舜這樣的聖王,在面對“修己以安百姓”與“博施於民而能濟眾”這樣的理想時,仍然會覺得自己力有未逮,亦即“堯舜其猶病諸”。孔子心目中的仁者,須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為其奮鬥目標,而這項目標所帶來的永恒而無限的壓力,正是憂患意識的來源。

  孟子說得更為直接:“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敎,則近於禽獸。”這正是人類的狀況:若無教育,或者未受適當教育,則百姓的表現是與動物相近的。這種觀點顯然與“人性本善”毫不兼容。君子所擔心的即在於此。天下若要安定,須由先知先覺之士發揮其責任心,用以啟迪後知後覺之人,再由此形成優良的社會風氣,大家一起走向人生的光明坦途與幸福之道。

  孟子在揭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段大道理時,結論是“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人在憂患中可以生存下去,在安樂中卻難免於滅亡。憂患是雙方面的:自己是否擇善固執、日進於德?自己是否“與人為善”,是否偕同相關的人(包括依自己職責而有互動關係的百姓)一起走向善途?

  《中庸》認為“天地雖大,人猶有所憾”。《易傳》指出“作易者,其有憂患乎”。這些都是一脈相承的儒家觀念。其背後對人性的見解,並非宋儒(以朱熹為代表)以來所謂的“人性本善”,而是我們今日重新詮釋的“人性向善”。由於人性只是向善,所以人生必須擇善固執。由於善是指我與別人之間的適當關係,此一關係要求我自己在力求完美時也要協助別人如此。“別人”一詞包括由近及遠的天下所有的人在內。如此一來,儒家的憂患意識就成為人生謹言慎行、修德講學、立人達人、兼善天下的動力來源了。

  悅樂精神與憂患意識在表面上似乎有些矛盾,其實這兩者是不可分離的整體。有悅樂而無憂患,則人生若非局限於狹隘的利己,就是浮游於表面的享樂;有憂患而無悅樂,則人生又將懷憂喪志,患得患失,徒勞無功而苦不堪言。儒家能夠兼取二者,使人在悅樂之時心存憂患意識,在憂患之中又能保持悅樂精神。如此方可“知其不可而為之”,繼續以充分的信心與昂揚的鬥志向著人生的理想前進。我們學習孔子思想,能夠把握上述原則,在面對現代人生的考驗時,自然比較容易體會君子之道,“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然後“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

  沒有人是生而完美的,也沒有人不可能走向完美。“完美”一詞在今日看來,包括“幸福”在內。其根苗在於人性,其花果則展現於多彩多姿的現代人生。多樣的選擇往往讓人無所適從,這時所需要的是一套通情達理、取精用宏的價值觀,而孔子所始創的儒家思想是“極高明而道中庸”,兼顧《尚書》所謂“正德、利用、厚生”三方面的要求,啟示我們由真誠而主動行善,因行善而造福人群,並在此一過程中也逐漸修成正果,成就自己的人生功課。

  我們學習孔子思想,若能在重視群體和諧時也肯定個體的主體性與主動性,那麼在面對現代社會的風潮衝擊與時尚誘惑時,就不難把持自己的方向。我們在修養自己時,要時時警覺羞恥心,言行不僅合乎社會規範的標準,更要安於真誠的良知,進而上達無愧於天地神明的境界。我們身為知識分子與為民服務的公僕,總是希望造福百姓,因而難免於憂患意識;這時不能忘記孔子的悅樂精神,不但要苦中作樂,還要以苦為樂,甘之如飴,因為這一切所成就的也是自我人性的提升與完美。

  今天我們紀念孔子,不再是例行公事,而是要學習一套完整而正確的價值觀,使孔子的見解在現代人生得到驗證的機會,讓世人肯定孔子思想對現代人類的重大意義。

  演講人:傅佩榮 

  傅佩榮,祖籍上海,1950年6月12日出生,台灣輔仁大學哲學系畢業,台灣大學哲學研究所碩士,美國耶魯大學哲學博士,專攻宗教哲學。曾任比利時魯汶大學客座教授,荷蘭萊頓大學講座教授,台灣大學哲學系主任兼研究所所長,現任台灣大學哲學系、所教授。2009年6月,他在央視《百家講壇》主講《孟子的智慧》,並先後在浙江大學、復旦大學、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師範大學、中國社科院開展了一系列國學演講,引起了熱烈反響。
 
  (本文原題為: 傅佩榮:"克己複禮"是《論語》最受誤解章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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