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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與自由主義:一種思想和錯位的時代

http://www.CRNTT.com   2012-05-30 13:41:22  


 
  而到了美國後,胡適逐漸從民族救亡的危機中解脫出來,開始自由生長。他很快就改變了專業,從以實業救國為目的的農業轉到了自己喜歡的哲學。翻一翻胡適的留學日記,就可以發現他當年的閱讀有多麼龐雜,活動有多麼豐富。他既讀《左傳》、《荀子》,也讀柏拉圖、培根、司各特、大仲馬、狄更斯和各種俄國小說;他讀莎士比亞的劇本《羅密歐與朱麗葉》、《麥克白》、《李爾王》、《亨利四世》;他讀謝靈運、杜甫、王安石,也讀彌爾頓、濟慈、歌德、海涅;讀美國的《獨立宣言》、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說》。他研讀拉丁文、法文、德文,尋找各種原版作品。他仔細閱讀了自由主義的經典——密爾的《論自由》,和平主義思想家安吉爾的《大幻覺》。

  他進入到基督教家庭中生活,並親身參與到美國大選中。他研究“羅氏議事規則”,去華盛頓旁聽國會,在紐約州的伊薩卡觀察地方議會的運行,擔任康奈爾世界學生會的主席,並出席國際學生大會。他坐著火車到美國各地去進行演講,東至波士頓,西到俄亥俄的哥倫布城。他與各國的同學、教授討論問題,每天都要寫一兩封信給朋友們。

  這種複雜的學習內容、豐富的社會活動經歷,不僅是國內青年無法想象的,甚至也是同時代赴日留學生們所無法企及的。胡適在一個最現代化國家的黃金時代中摸爬滾打,浸淫在規範化的民主政治體系中。很快他就擺脫了狹隘的民族主義,登上了更開闊的舞台,從世界文明的角度觀察思考中國。某種程度上,他已經成為一個世界主義者。

  而稍早留學日本的魯迅,成長環境完全不同。他的整個留學生涯始終處於日俄戰爭的陰影中,以弱國子民的心態吸收了轉手而來不成熟的“民主制度”,最終在民族情緒的爆發中,發現拯救國民性的重要。因為,“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不同的成長環境,胡、魯二人最終也走向了不同的發展方向。

  而另一方面,胡適的特質性來源於回國後的複雜經歷。從1917到1962年,胡適無論在文化史、思想史、學術史或政治上都一直居於中心位置,他一生觸角所及比同時代任何人的範圍都更廣闊,因此他觀察世界的角度自然也與眾不同。

  1948年離開北平時,胡適留在東廠胡同寓所的物品中共有500多封信件。往來的對象,幾乎涵蓋了國共兩黨的主要領袖、軍政要人,從蔣介石、汪精衛、李宗仁、張群到毛澤東、周恩來、惲代英、張聞天等,民主人士包括宋慶齡、羅隆基、黃炎培等等。學界、教育界、文化藝術界的信件更是名流薈萃,燦若星辰,無從舉要。無論政治立場還是學術派別有怎樣的差異,至少他們都曾有一個“我的朋友胡適之”。

  中國社科院研究員耿雲志是國內胡適研究的權威,也是胡適檔案的主要整理者。他說:“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細心閱讀這些書信,廣泛查閱有關資料,在《胡適與×××》的題目下,可以寫成數十本有價值的傳記著作。”

  至於國外,僅在大使任內,往來冠蓋,有美國總統羅斯福、美國國務卿及其司長、各國駐美使節、美國名流與富豪顯貴、訪美的王公將相,也不勝枚舉;學術上,往來唱和的是杜威、羅素、王國維和梁啟超。

  在20世紀上半葉,胡適是一個交通樞紐般的人物,他所獲得的信息量與視野是同時代中國人難以達到的。他的個人世界也是整個時代的縮影。所以,胡適並非一個不識時務、思想迂闊的書生。

  恰恰是因為他的特質性,才使他顯得如此突兀,以致“不合時宜”。他的“非典型性”使他總是陷入角色的緊張中,無論作為校長、輿論家、政府顧問,都會挑起爭議。而一旦脫去這些職務,回到日常生活中,他又成為一個笑呵呵的好人——“我的朋友胡適之”。

  胡適年輕時寫過一首白話詩《老鴉》,把自己比喻成告人凶吉但遭人討厭的一只“老鴉”,終不肯“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天寒風緊,無枝可栖。”胡適的一生都感到自己的孤獨與寒涼,在現代中國的政治生態中,找不到可以栖息的樹木。但他卻不肯放棄號呼而鳴的天賦職責。

  如同北洋大學學生陳之藩給胡適的信中所說:“過渡時代的人又生在這樣一個國家里,任務太艱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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