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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綏琛:陳凱歌的問題所在

http://www.CRNTT.com   2011-02-26 08:58:32  


 
  《孩子王》是一部拍得不錯的影片,根據阿城的小說改編。主角也是一位斷文識字的異鄉人,來到一個封閉落後地區,給一群小孩子啟蒙。謝園扮演的主角仍舊從容,只是多了一點散漫。但是,慢慢地他感到了內心震撼。一個叫做王福的小學生,竟然借去字典來抄,王福身後還有他的父親,樸素的人們對於知識有著難以形容的渴望。這對於不久前踢開老師和課桌鬧革命的人來說,經歷了一個自我洗禮的過程。啟蒙者變為被啟蒙者。這回是被老鄉啟蒙了。

  這裡都包含了一個“內心”的主題,這是陳凱歌思想的落腳點,他是一個看重內心的人。《邊走邊唱》(1991)也是他早期的另一部影片,這裡的盲藝人,就是一個被內心所點燃的人,他看不見外部世界,但是卻擁有得更多,足以與這個喧囂的世界相抗衡。這個起點後來導致了陳凱歌的“故作深沉”(媒體人的說法)。這個批評與其說針對“內心”本身,毋寧理解為“內心”不夠協調。那部《無極》,被諷喻為 “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是最為失調的一部。

  在經歷了八十年代的個人主義洗禮之後,陳凱歌救贖的中心也移向了個人,救贖被理解為個人的救贖,而不再帶進勞苦大眾的視野。個人的救贖,則往往帶有很強的煎熬的意味,也帶有一些懺悔的意味。煎熬的過程,就是救贖的過程。這在《霸王別姬》中體現得最為明顯,那是一次陳凱歌靈魂的起舞。非常年代將一群毫不相幹的人們,帶進了殘酷的政治當中。他(她)們在政治面前,只能像彩色的蝴蝶,要麼玉石俱焚,要麼加入魔鬼行列,後者則要付出巨大的內心代價。當段小樓開始當眾揭發程蝶衣,他經過劇烈的內心掙扎,可以聽得見他心動過速,其中有恥辱也有悔恨。重在展示內心的煎熬,而不是麻木不仁,如同展示了一出懺悔的儀式。人們有理由推測,這是經歷過文革的陳凱歌自身懺悔的另一次釋放,除了那部文字作品《少年凱歌》。

  《無極》中,有關鬼狼這個角色的那些語焉不詳的台詞,觀眾模模糊糊聽得見有關罪責、背叛、犧牲之類,都在這個路子上。

  《趙氏孤兒》在某種意義上,是兩個男人自我救贖的故事,至少從陳凱歌這方面來說是如此。屠岸賈從一個罪大惡極之人,逐漸去掉了身上的殺氣,演變為一個慈愛老人,從舔犢之情中獲得了人性的複原。這個很難說服觀眾。它給人這樣的印象——一個人幹一些壞事沒有關係,再墮落再殘暴也沒有關係,反正有另外一個機會等著他,這就是人性的救贖。甚至越是墮落殘暴,他轉變起來反而越是令人珍惜。這就站到了強權者一邊了。儘管這個救贖不是十分成功。

  扮演屠岸賈的演員王學圻,最早出現在陳凱歌的《黃土地》裡。那位“公家人”身上的某些信息,是否一直延伸到這部《趙氏孤兒》裡?肯定陳凱歌無意替強權辯護的意思。問題或許這樣提出來:不在於他走到了這一步,而在於他走到這一步為什麼絲毫沒有感覺?為什麼毫不自知?按說他是一個有自我反省意識的人,怎麼這點都不能反省?或者周圍沒有人提醒他?或者有人提醒而他一意孤行?

  葛優扮演的程嬰,在陳凱歌看來,需要從仇恨中自我救贖,不要陷到復仇當中去,而要繼續保持平常之心,做平常之人。將趙武養大,僅僅是為了將他帶到仇人面前,讓他看看就行了。與屠岸賈一樣,同樣是陳凱歌以自己的意圖(理念)強加給人物。能夠將自己的兒子交出去,與摔死孩子一樣,這個舉動也超出了普通人性的範疇,應該按照這個行為本身所具有的內涵來釋放它的能量。

  即使是一個普通人,他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他的“內心”和“人性”(借用那個陳凱歌自己的話來說)便承受了非同一般的巨大壓力,因此,相應地發生一些彎曲和改變,這才是正常的。一個人不是他的身份或者性格決定他的行為,而是他的行為有力地說明他的身份和性格。這是亞里士多德的教導,陳凱歌在電影學院還沒有來得及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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