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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原歷史:常書鴻的膽識與徐遲的諛辭

http://www.CRNTT.com   2010-07-16 12:36:55  


 
蕭默:《祁連山下》外篇(下) 
   
一 
  列車駛進蘭州站已是下午,常老在蘭州的兩個兒子來接,在酒泉上車前,常老曾有電報通知他們。他們都不大,還是中學生。站台上,常老對我說,鋼背心的事我就不用管了,明天兒子就會帶他去辦,又說:“你也該去看看小和了。”我說,後天我到你家裡來。“小和”是指我的女朋友,常老知道。 

  從嘉皋那裡,知道他們的姐姐嘉蓉下鄉插隊了。
 
  到了時間,我去到常老在蘭州的家,是在一條名叫“一只船”的小街上,原是張治中的一座公館,房子不錯,獨院別墅式,但年久失修,院裡雜草叢生,屋裡更是雜亂,沒人收拾。以前常老家裡是有電話的,這時不通了,只能見面。 
 
  常老一個人在家,拿出鋼背心廠家開出的處方,是根據病人的受傷情況和體型量身定做的,幫助傷者把上半身的重量通過鋼背心直接傳到胯部,減輕腰椎的壓力。處方單上寫著十天取貨。 
 
  我問:“這次您能不能見上嘉蓉?”我知道常老最疼愛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下鄉的小女兒嘉蓉了。他這次盼著回蘭州,真正的目的就是能見到嘉蓉。 
 
  常老微露訝色,奇怪我怎麼知道他的心事,其實在酒泉我就猜到了,只不過沒說出來。我對常老也懷有戒心,萬一他招供說是因為想見女兒才提出去蘭州的,我豈不就擔上了“通敵”的罪名? 

  常老說正在想辦法聯系,爭取她能趕回來見上一面。
 
  嘉蓉生於成都,所以名字裡有一個“蓉”字,在重慶長大,初中畢業以後才來到蘭州。她的大姐叫沙娜,因為生在巴黎,所以有一個法國式的名字。一個哥哥叫嘉陵,生在重慶嘉陵江邊。他們都在北京。 
 
  65年秋天嘉蓉來過一次敦煌,還帶著弟弟到我的房間坐過一會兒。那時她馬上就要高中畢業了,大概十八九歲吧,白皙的圓臉龐上有一對清澈的雖不大卻秀長而黑的眼睛,口音裡帶著明顯的重慶味兒,一聽就是“重慶普通話”。我試著用重慶話和她說話,她很奇怪,問我怎麼也會說重慶話?我說初二、初三就是在重慶上的學,那時候小,什麼話一說就會,而且永不會忘。我還告訴她,後來有一次路過重慶,住在重慶飯店,晚上出來找不著北了,向一位路邊擺攤的老頭用重慶話打問,沒想到遭了一頓奚落:“你自己是重慶人,啷個連重慶飯店在哪裡都不曉得!朝天門,曉不曉得?”“朝天門”三個字聲音好大,罵得我“嘿安逸”(好舒服)!證實了我的重慶話是如何地道。聽得她吃吃地笑,原先的一點拘謹也消失了。 

  “那你在哪個學校嘛?”地道重慶話,由女孩子說出,很有韵味。 

  “巴蜀中學,張家花園。” 

  “那時候你好大?” 

  “51、52年,十三四歲吧。”
 
  “哈!那個時候我也在巴蜀上學啊!”
 
  “你這麼小,那時怎麼可能也上中學?”
 
  “我上的是幼兒園。” 

  我想起來了,原來“巴蜀”的正式名稱叫“巴蜀學校”,包括從幼兒園、小學到高中的全套教學。建國初,在重慶首屈一指的巴蜀學校被指定為西南軍政委員會幹部子弟學校,招收副師級以上幹部隨軍子女,名額不滿時也向社會招生。那時我父親在成都率部起義以後,繼續軍人生涯,在駐南溫泉的西南軍政大學第三分校任教育長,後又調駐北碚的第十二軍軍部軍事訓練部任職。以後,十二軍改成中國人民志願軍,番號不變,軍長李德生。我父親也入朝作戰,並參與了總結上甘嶺戰役經驗的工作,以後還受過傷。但十二軍留守處還在北碚,所以我進了這所學校的中學部。記得那時我受到的是戰士待遇,供給制,按時給我們發被子床單雨傘膠鞋,全是軍綠色。只因軍衣太大,改為發軍布和錢,自己找裁縫做。不用自己交學雜費和食宿費,每個月還有一點零用,端午節可以領到粽子,中秋有月餅。 

  那為什麼我在前面說我的出身“不好”,是因為在以後的實際生活中,我的家庭出身總是被人當作“反動軍官”看待的。 

  嘉蓉大概比我小八九歲,當時正是幼兒園的年齡。這麼說起來,我們還是“校友”了。
 
  這些對話,我們都是用重慶話說的,以後,就沒有見過面了。我聽說她在“文革”中受了很多苦,父母不在,一個人帶著兩個弟弟在蘭州苦撐。省文化局的造反派辦過幾次常書鴻罪行展,每次都要她出來代父示衆,站在卡車上舉著常老的裸女油畫,在大街上遊行,無辜地強忍著女孩子無法忍受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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