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震遠:從相對被動到主動提出努力目標
從對現實的反應到提出更積極的努力目標
現在提出建設“和諧世界”,從其背景來看,無非是兩大方面。一個是世界的變化,也就是說從冷戰結束,經過十五年發展,世界的變化趨勢看得越來越清楚。一方面是有利於和平與發展的因素,表現得越來越清楚;但是另外一方面,仍然有很多不利於和平與發展的因素,就是我們講的還有很多不穩定、不確定的因素。這兩方面都在發展。
第二個背景,就是我們自己的發展,綜合國力持續的比較快的增長,我認爲到二零零五年是一個轉折性的變化。這個變化不是說我們的國力突然一下跳起來,而是世界對我們的發展、對我們國力的認識,好像有一個從量變到質變、從積累到看清的轉變過程。
那麽在這兩個背景下,中國如何表現?我想這就是中國提出建設“和諧世界”的大背景。我覺得胡總書記在他的兩個重要講話(聯合國六十週年首腦特別會議上的講話、新年祝辭)和在其他的講話當中,其中的重要表述是:中國的和平發展,需要一個和平、繁榮的世界;同時,中國的和平發展又將有利於世界的和平與繁榮。
我想,這兩句話是再清楚不過地表達了我們在這個時候提出了建設“和諧世界”的這樣一個背景。
從冷戰結束以來,我們一直強調得比較多的,是“和平與發展是時代的主題”,講了十幾年。這期間,我們內部有很多爭論,但是現在看來,這個認識大體一致了。
冷戰結束,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時候,當時小平同志就對冷戰結束以後的國際形勢怎麽認識,有很多講話,包括提出"二十字方針",主要是對當時世界的一種反應。
那麽到了今天提出建設“和諧世界”,仍然是立足於對"和平與發展是時代的主題"這樣對世界認識的基礎之上,提出了一個更積極的努力目標,就是建設“和諧世界”。
內政和外交兩個總綱
保證中國的和平發展
我們這兩年在國內提倡的是建設“和諧社會”,從零四年的四中全會把建設“和諧社會”來作為提高執政能力的一個關鍵點。我在想,這兩者之間其實是一個內,一個外。我總認爲,中國的和平發展是主軸,建設“和諧社會”是中國和平發展的內政的總綱。而建設“和諧世界”是中國和平發展的外交總綱。有了一個內政的總綱,建設“和諧社會”;也有了一個外交的總綱,建設“和諧世界”,中國的和平發展就是有保證的。而且也是確確實實的,不是像一些外國總是擔心中國強大了會怎麽樣的。
現在中國提出了內政和外交兩個總綱,使得中國的和平發展本身,就變成是很實實在在的一個東西,而不僅僅是一個宣言式的東西。
說到建設“和諧世界”的內涵,我想也就是胡總書記兩次重要講話的標題,叫做持久和平,共同繁榮。我想“和諧世界”的內涵,主要就是這兩個方面,或者說兩個基本點。
“和諧世界”並不是說沒有矛盾、沒有衝突、沒有糾紛的世界,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和諧世界”確實應該是持久和平的,應該是共同繁榮的。當然,現在遠遠沒有達到,但是提出這樣一個奮鬥目標,和不提出這樣一個奮鬥目標,我覺得還是很不一樣的。
三年前我在上海國際問題研究所探討式地講這個問題,提出我們的外交思想是不是應該考慮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和合”思想,取代鬥爭哲學。
我覺得“和諧世界”這個思想很好。就是説,外交有沒有鬥爭?當然有鬥爭,也需要鬥爭;但是鬥爭的目的不是為了強化對抗,更不是戰爭;鬥爭的目的是使得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係更協調,合作更多,這是問題的要害。
賈慶囯:在海外也要實行反腐敗
還有一個就是海外反腐敗問題。像美國等一些西方國家,有反腐敗的法律。比如西方的公司到國外去,不能通過腐敗去爭取生意。我覺得,這也是從他們國家長遠的角度去考慮;同時,對他們所投資的國家,也是有好處的。
因爲一個國家如果允許自己的公司通過行賄來爭取生意的話,實際上是破壞規則的,必然也要影響到自己。而且如果它們在國外通過行賄來爭取生意,那麽回到自己的國家也同樣會通過行賄來爭取生意,從長遠的角度來看,也不符合自己國家的利益。
我們國家其實也需要既在國內打擊腐敗,也要反對在海外用這種方式來從事拓展經貿。否則將來還會反過來,既影響中國的國際形象,從長遠的角度來説,也影響我們這個國家健康地發展。這也是相互聯係的。
我們國家現在越來越積極地參加國際反腐敗的機制,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趨勢。但是具體怎麽做,還不是很明晰。現在我們在海外的投資越來越多,怎麽做才能使中國在海外的經貿活動能夠比較規範,從長遠的角度使我們的利益得到更大的保護,使我們的形象獲得更好的維護,這可能也是挺重要的一個方面。
康紹邦:重視科學發展觀
降低單位產出的能源消耗
“和諧社會”與“和諧世界”相互離不開的,應該是統一的。比如能源問題現在越來越突出,中國石油進口現在已經超過日本,是世界第二大石油進口國,已經明顯地與美國和日本在能源開發方面發生了踫撞。尤其是美國的新保守派,在這個問題上高度關注。
對於建設“和諧世界”,我們也要聯係科學發展觀,重視我們的增長模式轉變。中國相同單位GDP產出所消耗的能源,是美國、歐洲的四五倍,日本的七八倍,甚至是印度的三倍。我們目前可以說還是處於粗放式的增長階段,所以建設“和諧世界”應該與國內重視科學發展觀、建設"和諧社會"緊密聯係。我們既要實現這個增長速度,不增長就業問題解決不了;但是又要減少能源消耗。這些都是聯係在一起的。特別是能源,恐怕是涉及到國際政治、國際戰略的重大問題。
對國內來説,根本問題還在於中國的科教戰略。日本怎麽能夠用我們約十分之一的能源生産出同樣單位的產品,還是在於科技發展。
傅夢孜:消除以往顧忌充分利用自己的影響力
要做一個負責任的國家,營造“和諧世界”,好些時候我們還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現在講中美關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係,主要不是考慮中國是第幾軍事大國、第幾經濟大國,主要還是考慮到中國的影響力,就是中國參與解決一些地區問題和其他方面的問題凸現出來的影響力。可以說,在一些問題上,美國是第一,我們已經是第二。我們是一個被期望的角色,一個協調的角色。對朝鮮問題是這樣,對伊朗問題上也希望我們這樣。
我們在參與世界的過程中間,也要有自信,還要有主動的意識。我們一般講“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其實我們應該克服這種顧忌。有甚麽呢?你這麽突出,招點風也是正常的;就是不想讓自己招風,也是不可能的。
我們在外交方面還是很有自己的風格的,就是不以咄咄逼人的氣勢對待其他的國家,比如在與東盟國家的合作上,都是這麽做的。“以大事小”、“以小事大”都需要有謙、有讓,中國傳統思想裏面都有辯證關係。中國對東盟國家就是“以大事小”,寬容與互濟同樣可以獲得小國家的認同。
賈慶國:“和諧世界”的理想應該更加清晰
美國不重視現在說甚麽
更在乎將來中國能做甚麽
現在提出“和諧世界”,反映出我們國家的實力和影響在增強,同時也反映出別的國家對我們的要求,他們一直在想中國到底要幹甚麽?也就是說中國未來的意圖是甚麽?不是看你現在表明的意圖是甚麽,而是關注你將來會做甚麽?
我們現在說要和平發展,他們說你現在是和平發展,現在是和平崛起,但是等你將來強大了以後,會不會還是這樣?他們認爲,人處在不同位置的時候,想法是不一樣的。中國在目前的這個位置只能說和平發展,但是將來中國力量強大了,是不是還會"和平發展"?這的確是一個難題。
中國要想回答這個問題,就要告訴世界,你將來的想法會是甚麽樣子的?未來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現在的想法,如果你現在真是這麽想的,能夠説服自己,而且也是這麽做的,外部世界就可以從你現在做的、現在想的,去預期你將來會怎麽想。
中國對理想世界還缺乏共識
我一直在跟學生講,就是我們應該認真地考慮,我們中國人的理想世界到底是甚麽?
從歷史來看,我們憧憬過不同的理想世界。一個是陶淵明的"桃花源世界",那是一個非常和諧的世界,和它相聯繫的是康有爲的"大同世界"。再一個理想世界是馬克思主義的理想世界——共產主義。共產主義是甚麽?《哥達綱領批判》告訴我們一點,但是沒有告訴我們很多,後來的人從馬克思的思路推演出很多。從上個世紀初開始,西方自由主義思想得到發展;而自由主義思想進入中國以後,更多地包含社會民族主義的思想。改革開放以後,這種思想又回來了。這個思想就強調民主、自由,要求建構一個所謂民主自由的世界。這是到現在爲止,我們看到的中國的三種理想世界。
還有一種是現實主義的思想,對中國影響也很大。就是説,從法家思想到我們的戰略文化,強調武力在維護國家安全和自身利益中的作用。等到後來我們接觸西方世界以後,接受西方的現實主義思想,又形成了國家主權、國家領土、不干涉內政等概念。但是現實主義者沒有理想世界。現實主義的最佳狀態,就是能夠營造一個對我有利的勢力平衡,最多就是霸權穩定。
如果這麽看的話,這四種思想都對中國有較大影響。應當說,現在儒家文化的影響越來越大,這也反映在提出“和諧世界”上。“和諧”是一個非常中國化的詞。但是到現在爲止,我們只是提出了一些很好的觀念和看法,在世界上講和平、講環境、講人權,但是還沒有提出一套具有哲學意涵的系統的東西,還沒有提出一套可以對世界有比較大的號召力,也能在國內建立某種共識的東西。至少到目前爲止,我們的社會在觀念上還處於一種多元的狀態。
所以我對美國人講,中國現在的現實是,比美囯更加多元。美國的多元主要發生在社會的邊緣,但是它的社會精英都認同一套東西。而中國目前的精英所認同的,不是同一套東西,而是幾套不同的東西。
現在提出“和諧世界”,也反映出對共識的一種需求。就是對將來我們追求甚麽?,我們對此有一個強烈的需求;當然,國際社會對此也有一個非常強烈的需求;我們對於想告訴國際社會未來中國不會對他們構成威脅,也有強烈的願望。所以,這個概念提得非常好,但是關鍵在於如何將之變成一個可操作的一套具體的東西。這套東西,可能要經過很長時間的努力。要把它變成一個可以操作的政策現實,把它實現的話,可能要更長時間、更加艱苦的努力。
傅夢孜:
“和諧世界”要從週邊鄰國開始並推動大國對話
對於如何體現“和諧世界”和建設“和諧世界”對世界的影響?
我覺得,提出“和諧世界”,可能會改變國際關係中權力競爭和與各國相處範式。按國際政治中的現實主義說法,後起的大國會挑戰現存的霸權,米爾斯海默教授說,不能想像屆時中國是一個例外。
我認為,我們可以更多地彰顯自己,通過自己的發展來促進別人的發展。
如何體現呢?我們在營造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層面,做了很大的努力,也取得了不少的成就。我想,“和諧世界”的提出,首先是一個和諧週邊的概念,週邊是首要的。如何展開?首先還是在地緣上面,在鄰國之間展開,與鄰為善、與鄰為伴;如果在這個方面得到體現,可能也會增加“和諧世界”的吸引力。
中國要想影響週邊的話,還是要展開大國之間的政治對話,營造更好的氣氛。因為週邊這些國家,誰也不想在中國和美國之間作出選擇,甚至於也不想在中國和日本之間作出這種簡單倒向中國或者簡單倒向日本的選擇。
郭震遠:座談會結語
所以,實際上不僅僅是一個和諧週邊的問題,還在於和諧的大國關係,和諧的週邊關係,這兩者實際上在東亞是交織在一起的。
對今天的座談會,我有這麼幾點感想。
第一,大家都很清楚地認識到胡總書記提出建設“和諧世界”,確實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思想。經過從九月到現在,在二零零六年,這個建設“和諧世界”的思想,在中國的外交,在一切的對外活動當中,都會有更多的體現。
第二,建設“和諧世界”這樣一個問題,會對國際關係產生一個相當大的影響。因為我們都在講,要建立中國的國際關係理論。我想,建設中國的國際關係理論這個問題,原來我們大家也一直都在考慮,但是有點跳不出現存國際關係理論的橐臼,好像想來想去就在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裡面轉。而提出建設“和諧世界”,對於我們建立一個新的、有中國特色的國際關係理論,恐怕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今後中國特色的國際關係理論,恐怕是會順著這個思路向前走,並最終建立起來。
第三,今年開始的“十一五”計劃,強調科學發展觀,要建設"和諧社會"、營造“和諧世界”,綜合起來,我想是要開闢一個和平發展的新的階段。中國的發展從一九七八年以來經歷了若干個階段,恐怕從“十一五”開始,是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這幾點,我想在二零零六年和以後幾年,大家都能夠看到這個新階段的新成就。
評論員簡介:
康紹邦:男,1948年8月生,河北易縣人。1985年畢業於中國社科院和北京大學南亞研究所,獲碩士學位。現任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常務副所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囯台辦海峽兩岸關係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中國國際戰略學會特約研究員、中聯部《當代世界》雜志編委、中歐學會常務理事等。主要研究方向為國際政治、國際戰略、亞太問題、臺灣問題等。
傅夢孜: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美國研究所所長、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從事中美關係、美國外交研究,主編《中美戰略關係新論》、《反恐怖時代美國全球戰略》等,在《世界經濟與政治》、《現代國際關係》等發表過學術文章。
韓鋒:畢業於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先後在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和亞洲太平洋研究所工作,現為亞太所副所長,研究員。主要研究亞太地區的國際關係,特別是安全與外交問題、東南亞地區的合作與作用。
羅援:中國軍科院世界軍事研究部副部長、研究員、博士生導師。曾經在野戰部隊任戰士、副連長、作訓參謀。在石家莊高級陸院、國防大學深造。曾任駐丹麥武官,在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任高級訪問學者。參加撰寫過《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史》、《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戰史》、《國際戰略論》等著作。
賈慶囯: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院長、博士、教授。
于淑傑:中國軍科院世界軍事研究部三室(俄羅斯方向)副研究員,軍事學博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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