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來,公眾想象知識女性最主要的呈現方式,便是將其“妖魔化”。我們能從近年來關於女博士的各種段子中找到端倪,其根源可以一直追溯到清末民初。那些打破傳統、剪發易服的女學生當年遭遇的譏諷與嘲笑,在當下仍然存在,甚至更具普遍性。男權社會對於擁有知識的女性發自本能地擔憂、疑懼和排斥,這種心態在這裡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而在所有“妖魔化”手段中,潑上一瓢“男女關係混亂”的污水,是最簡便和最行之有效的,這是性壓抑文化的深厚土壤中必然會孳生的“惡之花”。民國初年積極爭取女性參政的女傑唐群英,因為威脅了男性在當時政治領域的壟斷地位,在其湖南老鄉平江不肖生的小說《留東外史》中,便被醜化為一個善於利用肉體謀取好處的女人。而沈從文小說《蕭蕭》中那些被圍觀的女學生,在鄉人眼中,也都是荒誕不經的怪物,“隨意同那男子睡覺,也不要媒人,也不要財禮”,可以當作笑話被議論上很長時間。
儘管女性解放的步伐越來越快,男女交往的方式逐漸多元和開放,但女性在個人命運和情感選擇上,仍承受著比男性更為沉重的壓力和束縛。上世紀30年代,受左翼革命觀念的影響,文藝創作中出現了數量眾多的“時代新女性”——她們美麗而妖嬈,富於誘惑力,對革命和戀愛都投入了充沛的激情,在男性作家的筆下被處理成了女性解放的先鋒。但在面對真實的外在世界時,她們的獨立自由仍然只是虛假的幻象,男性投射在她們身上的目光依然交織著輕蔑、嘲弄與否定。
電影《蕭紅》中的那個“蕭紅”,迎合的恰恰是男權社會對於知識女性的典型想象。導演曾表示,希望能豐滿地展示這個民國才女的一生,但最終只表現了她在男性世界中反覆糾纏的情感和欲望。文學創作對於蕭紅的生命與靈魂的重要意義,在導演看來,似乎根本無法與三人大被同眠的“精彩”故事相提並論。那些外在的環境、文化與社會細節,內在的思想、感覺與情緒,在電影中都被淡化成了可有可無的背景。影片中的蕭紅只是情愛的俘虜和男性的附屬品,她作為知識女性的獨立意識、豐富多面的精神世界,完全沒有得到呈現。付出了生命代價的愛情被演繹成了時髦遊戲,苦難與掙扎成了消費品。即使編導的淺薄陋俗能被原諒,影片中堅硬、頑固的男權意識,還是無時無刻不在刺痛人心,令人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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