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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 |
中評社香港4月30日電/金宇澄,生於上海,1969年赴黑龍江務農,1976年回滬,獲1986、1987年《萌芽》短篇獎,1987年《上海文學》短篇獎。1988年起,任《上海文學》小說編輯、編輯部副主任、常務副主編。著有《迷夜》(1992)、《城市地圖》(2004)、《洗牌年代》(2006)等。
授獎辭
金宇澄的寫作緩慢、謙恭,如同一次漫長的等待。他發表於二○一二年度的長篇小說《繁花》,新舊交錯,雅俗同體,以後撤和迂回的方式前進,以滬語的軟與韌,抵抗話語潮流中的陳詞濫調。經由他的講述,一衣一飯的瑣屑,皆有了情致;市井與俗世的庸常,亦隱含著意義;對日常世界的從容還原,更是曲處能直,密處能疏。他的寫作,有著話本式的傳統面影,骨子裡亦貫通、流淌著先鋒文學的精神血脈。他把傳統資源、方言敘事、現代精神匯聚於一爐,為小說如何講述中國生活創造了新的典範。
獲獎感言
我沒有想到《繁花》會獲得這個獎。
簡單的說,這部長篇表達了對於城市的關注。我曾經在黑龍江當過7年知青,我至今記得在1973年,黑河地區抽調了一批青年,去哈爾濱建一棟大樓,我作為泥瓦匠,有幸加入了這支南下的隊伍,當時這是天大的喜訊,我們暫時離開了無邊的原野,走進大城市哈爾濱,呼吸到了城市的空氣,領到了省會的糧票,像城市人一樣上班,住上了有暖氣的宿舍,看到了電視,工地附近就是蘇聯式的建築,有尖塔的莫斯科大學式樣的省農學院。我們在腳手架上忙了一個多月,因為同伴與領導吵架,結果全體被立即遣返,這就是說,我們又回到原地———黑河地區嫩江農場。有個青年當場大哭,我也非常沮喪,用剛發的工資,買了一堆哈爾濱的粉腸、肉腸。回到農場的這天晚上,宿舍裡擠滿了吃東西的人,過節一樣熱鬧,我們像英雄巡回講演一樣歸來,那是因為,我們去了一趟城市,人人要我們講一講城裡的事情與體會,詳盡講一講城市的細節,這是我記憶裡難忘的一幕……1970年代的下鄉青年群落,熱衷於傳閱翻譯小說,我發現這類小說裡,上流階級的貴婦,對城市生活比較厭倦,她們會對一個漂泊了半生的船長,或巴西淘金歸來的一個孤獨男人、爆發戶說,尊敬的紳士,請講一講您的傳奇經歷,您所看到的蠻荒之地,我們認為,只有在那種地方,才會有最浪漫,最動人的好故事。這些言論對於我,對於生在城市,遣送到鄉野的無數同伴來講,並不容易理解,城市是我們心裡的故鄉,我們的人生之源,這也是為什麼,城市直到今天,仍在我的夢裡發亮。我記得1969年7月的下鄉中途,在我的車窗下,一個16歲的女青年,滑落鐵嶺車站的月台,被車輪壓掉一條大腿,她立刻被送回了上海,成為一個獨腿女人,據說被安排在南市一個煤球店裡上班,下鄉同伴們得知的第一個反應,卻是一種羨慕,因為她終於回到上海,不再下鄉了。我還記得“知識青年大返城”那些個黑暗的前夜,我的一位青年同夥,每晚點一支衛生香,跪在宿舍角落裡祈禱上帝,盼望能早一點回去,他歸心似箭,時時刻刻想趕回上海。私下裡他說,面對上帝,有些話他說不出口,他腦子裡想的全是上海的馬路,他想的就是立刻跑到馬路上去,勾搭城市女青年……在我記憶裡,城市一直顯現出它與鄉村不同的種種風景與魅力,包容了種種不滅的內涵,飽含熟人的根脈,保存了個人、家族的感情與歷史,上一代、幾代親戚朋友的訊息,蜘網一樣布滿某個街區,徘徊於某一塊空氣、甚至灰塵之中,城市同樣儲存了祖輩自別地遷來的痛史。我在城裡出生與長大,城市是我全部的血液,我無法不與這些場景融為一體,街道和水泥地,也許是最好的文學溫床,我說這些話,並無抵觸鄉土題材之意,我知道鄉土情感的發生,表達,與城市情感的敘事途徑,應該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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