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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源,著名紅學家,1938年4月生,浙江杭州市人,原名盛公正。現任北京語言大學漢語學院教授。 |
值得反覆品味和剖析
我一直都喜歡寫作,也在從事文學創作,後來才開始認真讀《紅樓夢》,研究它,之後再寫小說,自己感覺都是不一樣的。
北京晨報:對於曹雪芹的贊譽很多,您認為應該如何評價他的價值?
周思源:他在《紅樓夢》中,所創造的那種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寫作方法,獨到而又精彩,深邃而又廣博,即便不是獨一無二,也是世界文學史上少有。我讀過的名著不敢說多,但也不能算少,但是像《紅樓夢》這樣的著作,找不出來第二個。曹雪芹有非常深厚的傳統文化功底,他的作品中包含著大量的文化知識,值得品味的東西太多了,比如第二回說賈雨村中了進士,升了知府,“雖才幹優長,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員皆側目而視”,結果被“上司尋了個空隙,參他生性狡猾,擅篡禮儀”,因此革職。短短幾句話把當時官場糜爛透頂的風氣說得透徹明白,先說他“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一個“未免”說明官場已經爛透了,而且明明有“貪酷之弊”,上司卻不以“貪酷”參他,偏偏還要再尋個空隙,最後參他“生性狡猾,擅篡禮儀”,說明“貪酷之弊”人人皆有,絕不會因此而被革職。再比如說賈雨村寓居揚州,一日偶游,見一寺廟,廟門上一副對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寺名智通,可是對聯所諷,卻分明是智慧不通。像這樣的段落比比皆是,而這些值得反覆品味和剖析的東西,正是曹雪芹功力深厚之處。
北京晨報:您認為這些東西可以帶給閱讀者什麼樣的收獲?
周思源:我想一個作家如果真正讀懂了《紅樓夢》,他的寫作可以提高一個量級。我自己也深有體會,我一直都喜歡寫作,也在從事文學創作,後來才開始認真讀《紅樓夢》,研究它,之後再寫小說,自己感覺都是不一樣的。
研究曹雪芹離不開《紅樓夢》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才有地方說他們的酒是曹雪芹當年喝過的,其實說到底這就是一個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把戲。
北京晨報:當前對於曹雪芹的研究和紀念,您認為是否足夠?
周思源:我們關注曹雪芹,研究曹雪芹,乃至紀念曹雪芹,都是因為他的《紅樓夢》。如果沒有這本書,可能並不會有人對它的生卒年月、祖籍、生平事跡等感興趣。所以紀念曹雪芹,其實離不開《紅樓夢》這部小說。當然,我也不太贊同把《紅樓夢》的地位抬得太高,它本身首先是一部小說,雖然小說反映了很多清代的社會文化、乃至朝廷鬥爭等,但是任何一部好的小說,恐怕都和當時的社會文化有著許許多多的聯繫。這並非是否認《紅樓夢》的偉大,而是讓《紅樓夢》展現出來它真正的價值。所以,對於一些把《紅樓夢》和曹雪芹商業化,或者是專注於曹雪芹身世軼聞,反而忽略了曹雪芹小說本身的研究和其他活動,我不太贊同。
北京晨報:把《紅樓夢》和曹雪芹商業化,或者是專注於曹雪芹身世軼聞的都有哪些?
周思源:顧頡剛曾經提出過一個“疑古”說,中國歷史太漫長了,朝代太多了,數千年下來,歷史在叠加,內容越來越豐富,以至於後來人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關於曹雪芹的內容也是如此,近三十年來相關的傳說大大增加,許多是從前沒有的。比如有地方說他們的酒是曹雪芹當年喝過的,這個傳說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沒有,到了八九十年代才有的,其實說到底還是一個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把戲。實際上,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家大力收集民俗傳說,做了很多工作,可能確實會有遺漏,但是後來這種大規模的增長其實有點兒不正常。
開發藝術的生產力
不僅要把《紅樓夢》當做藝術來欣賞,也要把它當做藝術生產力的源泉,它的文化資源、創新的手段,寫作的經驗,都可以開發出來更多好的作品。
北京晨報:數百年來,《紅樓夢》一直都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重要的經典之一,您認為像這樣的經典什麼時候還會再有?
周思源:其實我也一直再想,中國為什麼再也出不了像曹雪芹這樣的作家。在我看來,現在中國最出色的的作家,比起曹雪芹來,仍舊要差一兩個檔次,不是他們不會編故事,而是文化功底不足。其實現代以來,一直有這樣的問題,我在復旦大學念書的時候,我的導師是蔣天樞,他是陳寅恪的弟子,其實在復旦,還有很多像他這樣的老師,都是王國維、陳寅恪、胡適等近代大師的弟子,但是為什麼沒有人自稱是他們的再傳弟子,我想更多是因為覺得愧對先輩,自己的文化功底和先輩先師差得太遠。今天的學者中,甚至是許多研究國學的,號稱國學大師的,在旁觀者看來,都會覺得慚愧。而作家中,哪兒有像《紅樓夢》那樣經得起咀嚼的作品呢?
北京晨報:如何彌補文化功底的差距呢?
周思源:首先這和時代有關,現代文化的發展中,傳統文化的斷裂確實帶來了許多問題,要彌補也不是一時之功。其次,我覺得我們的作家、學者應該坐下來,花一點兒時間,讀一讀《紅樓夢》,學學它的長處。就我看來,中國近代以來的作品,長篇的沒有一部能夠比得上《紅樓夢》的,中短篇也是鳳毛麟角,比如魯迅的《阿Q正傳》,也只有《紅樓夢》和《阿Q正傳》這樣的作品,才能經得起反覆地閱讀和研究,並且常讀常新。但是很遺憾,這樣的作品太少了。今天我們紀念曹雪芹,但是對於如何繼承他的長處,卻思考的比較少。他的作品,有非常重要的開創性和奠基性,但是無人繼承。近百年來,我們學習西方文學更多,當然,西方的好的東西應該學習,也值得學習,但是我們自己的東西,更不能放棄。我以前就提出過,不僅要把《紅樓夢》當做藝術來欣賞,也要把它當做藝術生產力的源泉,它的文化資源、創新的手段,寫作的經驗,都可以開發出來更多好的作品,我想,這是今天我們紀念曹雪芹最應該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