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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志杰 |
周志杰：兩岸關係沒有動盪的本錢
應解除負向引信破解僵局
個人觀察在全球政經格局的變遷當中，美國民眾的全球觀和世界觀隨著自身所面臨的微觀經社情況，正出現一些微妙變化：一個比較傾向孤立主義或是削弱多邊主義的主張在總統大選競選過程前就分別在共和及民主兩黨候選人的涉外政策中形成，這在過去是比較少見的。剛剛也講到，希拉里甚至也拿香跟著川普拜，表示不贊成通過TPP，這雖然是一種競選語言，但顯然跟現任歐巴馬總統的政策，或者與過去民主黨接受的多邊主義主張，出現了某種程度的轉折。雖然美國的外交政策有其一貫性，選後勢必會出現有“髮夾彎”，但在選戰中必須刻意向選民如此宣示，卻值得推敲箇中含意。
就美國整體實力來講，佔全球經濟的總體分量在下降，軍事實力當然是繼續強化，但重要的是美國民眾對自己國家國際形象的投射上出現一種弱化，心裡不再那麼強烈的支持和維護美國作為世界警察的形象。這似乎是美國選民的一種深層次的轉向，值得持續關注會否逐漸形塑美國，尤其是青年世代傾向“往內看”的世界觀，從而導致新總統必須在施政日程設定上至少擺出一副“先內後外”或“重內輕外”的姿態。毋庸置疑，大陸國力也持續在上升，國際交往及應對的能力與手段亦漸趨多元和靈活。中美兩國在朝核、東海、南海、台海問題上，亦看得出來基本上從“鬥而不破”拓展到“爭而能控”的局面。
因此，不管最後誰當選美國總統，相信未來這種比較改良式的孤立主義，或是盟邦分攤式的多邊主義，會讓美國重新調整如何貫徹亞太再平衡政策的途徑和手段。美國會重新思考除了對潛在的挑戰者，即與中國大陸的博弈之外，還有其本身的盟邦管理成本亦將會上升。這就牽涉到下任美國總統，對台灣在美國再平衡戰略中的定位和需要。一般認為在歐巴馬任內，美國並未十分明確將台灣列入亞太再平衡的盟邦分工序列當中，即便是作為安全與外交上的備選角色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所以，面對以中美兩強為核心的外部區域形勢，台灣的處境日益艱難。一方面，台美關係因前述種種因素已非堅若磐石，台美軍售質量的下降、棄台論的雜音不斷，就是明證。二方面，兩岸力量對比的快速消長，2016年的兩岸關係已不同於2000年的兩岸關係，大陸對台灣的影響渠道跟力道都越來越多元與強勁。
長久以來，美國對兩岸的立場就如方才先進所說的是“和而不統、分而不獨”。我個人看待台灣當前所面臨的兩岸局勢，更像是陷在“分而不能離、偏而不能安”的處境中，政治上無法自立門戶、經濟上更不能拒陸自足。小英政府其實應該理解如此處境，才會借用“維持現狀”的說法而想保持兩岸關係的穩定。因此，在如此的認知之下，我相信台灣內部無論哪個政黨，或是兩岸的三個主要政黨，大家都心知肚明兩岸關係沒有動盪的本錢。只不過感覺上，民進黨應處兩岸關係在心態上比較像是“不得不然”的消極應付，而不是當真認為兩岸關係在台灣涉外互動中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從而積極想方設法構建一個兩岸雙方皆能體諒，而得以維繫台海長期穩定的政治互信與諒解所需的論述或基礎。
然而，在法理台獨已成為無法追求的“紅線”之下，台灣新政府又面臨前述中美博弈和兩岸關係的消長，故時間顯然並不是站在台灣這一邊。新政府上台之後，大陸已將“一中”與“各表”分開看待，即對於一個相對沒有政治互信的執政黨在台灣執政，必須先確認一中的框架，才可能有各表的空間。過去因為國民黨政府畢竟認同九二共識，兩岸就有將一中跟各表連結在一起的模糊空間，但現在大陸的基本態度，就是堅持新政府對兩岸定位的表述應聚焦在所謂九二共識的核心內涵。
可是，客觀回顧民進黨建黨的歷程，其實很明顯的看出，“台獨”作為一個選項的操作性與可行性其實越來越低，但作為一種選項的權利，卻不容被放棄。這是民進黨無法跨越的原則或難題。更進一步說，這樣的堅持或價值其實是與台灣的民主化歷程相結合的。這是伴隨著台灣“解嚴後世代”，甚至從“70後”世代的生長過程耳濡目染的一種能自由表意、自由選擇的“民主價值”。既然是人民作主，就可以選擇統，亦能選擇獨；無論能否實踐，選擇的權利要保留。因此，民進黨主張台灣人民只能自決獨立，排除選擇統一的選項，其實並不符民主價值。
所以台灣內部兩個主要政黨的實質主張逐漸趨同，就是維持不統不獨的現狀。唯一的差別就是國、民兩黨是否認知到兩岸主權宣示是重疊的，以及是否正視兩岸主權宣示重疊的事實？其實，根據兩岸各自現行憲法，兩岸主權宣示重疊也是兩岸的政治現狀之一，這亦是兩岸政府形塑政治互信，得以進行公權力互動與合作的法理基礎，無論是否要用九二共識來表述。但在實際操作上，國、民兩黨現行主張差距不遠。這是因為台灣的政黨欲奪取政權，勢必迎合多數民意的趨向方有可能，所以面對維持不統不獨現狀的主流民意，兩黨其實對兩岸未來政治關係的建構都趨於消極。對國民黨而言就是“不統反獨”，從馬英九任內不統不獨不武的政策來看很清楚；民進黨其實亦與時俱進，從建黨整個歷程來看：從台獨黨綱、台灣前途決議文到蔡英文的就職演說，民進黨現行策略可稱為“不獨反統”。亦即兩個政黨的實際主張在統獨光譜上其實是慢慢趨同，皆希望維持兩岸和平分治的現狀、維繫“中華民國”的存在，差別在於維持現狀的法理及思路。
觀察小英的選前表態及就職演說，以及選後在稱呼大陸及涉外作為上的若干克制和宣示，很明顯看出是往所謂的中華民國憲政體制靠攏。這比過去民進黨只想利用中華民國的名號及軀殼，伺機轉化為法理獨立的台灣主權體，又更向擁抱現行體制、永遠維持現狀的路線趨近。但癥結在於，小英語境中的中華民國現行憲政體制，與中華民國憲法本文及增修條文中有關主權跟治權的界定是否若符合節呢？中華民國的疆域是秋海棠還是大番薯？在此一議題上，民進黨不太可能去明確的表述，擁抱一個中國的論述是該黨不可承受之重。
回顧這二三十年來兩岸關係的發展，國民黨、民進黨、共產黨三方其實都根據台灣民意的變化而相應地與時俱進。共產黨的對台政策主軸從和平統一轉而比較強調和平發展，而避免立即掀出和平發展與和平統一掛勾的底牌；國民黨亦向台灣主流民意靠攏，就是剛提及的不統不獨不武；民進黨則是從光譜上的極端處往中間調整，蔡英文第二次參選總統時就提出“維持現狀”的主張，無論是否真心擁抱，但至少表現出結合台灣主流民意的姿態，以維持兩岸基本穩定。正因為台灣多數民意是希望維持和平穩定的現狀，即便是“冷和平”，即便是不如過去八年那樣的大交流、熱絡式的和平，至少沒有人希望台海和平穩定的局面出現變化。即便美國亦不容台海局勢過分緊張，而增加華府跟中國大陸互動的成本。
由此觀之，各方須認清一個形勢，亦即透過對過去十六年來的台海局勢變化來看，儘管客觀上“兩岸一邊一國的法理戰場”在中、美的制約下已結束，但是主觀上台灣民眾對“兩岸分立分治的事實現狀”認知亦更加的強烈。所以如何在兩者中做平衡？國民黨找到的是在九二共識的基礎上維持不統不獨不武，民進黨則是亦滑入維持現狀的語境，然後試圖在中華民國憲政體制下，找尋某種與該黨基本信念平衡的出路，但這有個根本的玻璃屋頂和侷限。依個人所見，現政府可能更傾向把“法理的一邊一國”跟“現狀的分立分治”去做某種程度的結合及混同，形塑成“兩岸現狀下的一邊一國”。
面對這樣的狀況，新政府對美國的戰略首先是希望說服美國，即使兩岸缺乏最基本的政治互信基礎，民進黨秉持維持現狀、理性自制的立場，並在論述上盡可能往中間地帶靠攏，其實也是能夠維持兩岸最基本的穩定；第二，進一步透過盡可能的克制，不主動挑釁，去爭取得到美國的信任，並讓華府形成一種印象：沒有九二共識，兩岸照樣和平穩定、繼續往來。如此一來，即使美國對台灣劃下的紅線還是不變，即不支持台灣“法理獨立”，但若台灣能維護兩岸間最基本的穩定，那麼對於兩岸現狀的浮動空間，美國是可以給予台灣若干程度的解釋權。
另外，對於新政府的兩岸觀跟國際觀，個人的建議在於，新政府對內外形勢的評估，恐怕要形成一種大架構的思維，就是對台灣安全環境“由外而內”的三種定位。第一就是怎麼去定位中美，對於中國大陸跟美國之於台灣今後發展的重要性，亦即台灣要如何去清晰界定中美對台灣的定位；第二種是“人我”的定位；這種“人我”的定位是指，當新政府主觀上強調以台灣內部民意作為施政的最大公約數，並試圖阻卻外部壓力來源的時候，我們可能也要去客觀分析其他國家是怎麼看待與定位現在的台灣，而不是從台灣自身的角度去期望其他國家應該怎麼看待與定位台灣。第三，其他國家對台灣所投射的核心利益在哪裡，我們如何和台灣自身的核心利益去尋求共識性的契合。這三種定位就是根據台灣自身政經發展需求所形塑的主觀自我定位。三種定位的思考必須結合，客觀因素的分析與形勢的研判較主觀的偏好與嚮往更為重要。
第二種需要深思與辨明的是“由上而下”。因為台灣面臨很嚴峻的內外形勢，而且“外部安全”會連動到內部的“經濟安全”，內部的經濟安全就會影響到整個社會各群體之間互動和諧或緊張的“政治安全”。這三種安全之間的連動，我覺得新政府不要區別看待，或是刻意看輕某一種。不管是對外部安全、經濟安全，還是整個社會群體之間矛盾擴大所引發的政治安全，這三種關係之間的連動，在決策思考及產出的階段應該做進一步的強化。
最後在兩岸關係上，新政府恐怕也要與時俱進的去完善論述，去尋求一種至少得以維持兩岸和平而讓北京能忍受的論述，不讓兩岸關係進一步惡化，甚至有可能去開創對話的可能性。在這個前提之下，可能還是要主動尋求讓雙方可以願意去認真思考的妥協點。換言之，馬英九任內明確講到“不統不獨不武”，但在蔡英文任內有什麽是其明確承諾不會去觸碰的？特別是北京對民進黨應對兩岸關係的歷史不具信心與信任的當下。若說民進黨內部要改變台獨作為一種選項的權利是不可承受之重，但是至少在戰術上，應更加從技術性的層面去宣示在任內不會做什麽，或是會進一步為兩岸維持現狀去做什麽。我認為通過某種程度的“再保證”(reassurance)，方能緩解目前兩岸關係中負向互動的引信，破解兩岸間的僵局。以上就是個人的一些淺見，請在座各位先進指教，謝謝。
許信良：謝謝周志杰教授。現在請郭崇倫副總編輯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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