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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拜登上台以來,“底線”一詞便反復出現在國際政治舞台上。 |
中評社╱題:美國的“底綫”秩序及中國應對 作者:褚鎣(廣州),華南師範大學講師、博士後
【摘要】二戰後,美國建立了一套以“自系統結構”為基本形態的國際秩序。這套國際秩序將一套自我運轉的規則體系懸臨在世界之上,對生活於此世界之中的人們的行為作出規制。通過這種強有力的規制,這套國際秩序維持了自身的超穩定性,從而為西方資產者集團謀取超額利益提供便利。但在特朗普時期,這一秩序被打破,自系統的超穩定性難以為繼,而不確定性則在世界各地蔓延。這令西方資產者集團,特別是自由派資產者們的利益遭受重挫。拜登上台後,為儘可能延續自系統的生命,為西方資產者集團提供準備的時間窗口,盡己之力,構建了一套“底綫”秩序。這套“底綫”秩序取自系統的超穩定規則的一部分,作為頂層結構;而維持特朗普創造的不確定性,作為底層結構。在這一複式結構中,底層的不確定性將轉化為頂層的穩定性,從而為位居頂層者謀取利益提供適宜的土壤。面對這一“底層”秩序,中國可采取三項先後相繼的舉措做出應對。通過這些舉措,“底層”秩序將會反噬美國,令其非但不能取利,反受其殃。
一、引言
自拜登上台以來,“底綫”一詞便反復出現在國際政治舞台上。2021年6月,拜登與普京在日內瓦會晤時,雙方便曾就軍備控制等諸多關鍵問題達成一致,并發布聯合聲明。國際社會普遍認為,拜登此舉是要與普京就兩國關係劃定“底綫”。
無獨有偶,拜登還向中國隔空喊話,稱:“擬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國際社會也認為,此舉意在劃定與中國關係間的“底綫”。
“底綫”一詞還曾出現在諸多外交場合,此不贅述。那麼,為何“底綫”一詞新近會突然變得“火熱”呢?其緣由在於美國在二戰後構建的全球秩序發生了變動。此種變動從特朗普時代開始,後又在拜登時期出現反復。
那麼,舊國際秩序是怎樣的?新的“底綫”秩序是怎樣的呢?
二、超穩定的“自系統”
二戰後,美國在全球構建的國際秩序可以被準確地稱為“自系統”。這個“自系統”結構,源自於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
維氏以為,事實是自系統的代碼字符的內容。這些內容組合到一起,就等於整個世界。“世界是事實而非物的總和。”①每一個事實都有無數的事態。事態就是事實的可能性。事態是可以被一張列表羅列清楚的。
事態要被表達,需要一個對應的字符,也即命題。這些字符都是按照序列排列的,構成一長串規則排列的源代碼字符。“一個命題確定了邏輯空間中的一個位置。”②
命題的總和,就是語言。但祇有語言,還不足以進行表達。這就是說,自系統祇有源代碼字符,而沒有將源代碼字符串起來的規則,也是無法成為一個可以正常運轉的自系統的。所以,這裡需要語言邏輯。“一個命題藉助於一個邏輯腳手架構造起了一個世界,正因如此,如果該命題是真的,人們也能從它那裡看出一切邏輯事項的情況是什麼樣的。”③這樣一來,自系統就可以獨立運轉了。“邏輯必須照料自己。……邏輯是先天的。”④
所以,在維氏眼裡,自系統是形式與內容的總和。形式是先定的,而形式的這一先定性使得內容被限定。任何不在這一形式之內的內容,都將被排除在世界之外。他說:“世界的意義必然位於世界之外”⑤;“倫理學是不可言說的”⑥;“上帝不在世界之內顯露自身”⑦。
同時,也正是因為這個世界的形式是先定的,所以,整個世界都不需要人力參與其中,而是按照一套先定的規則運轉。比如,維氏提出,自系統的各種可能的運轉結果早已被算定,被羅列在算法中。“因果性是一種內在的必然性,正如邏輯推理的必然性一樣——知道和所知道的東西之間的聯繫是一種邏輯必然性的聯繫。”⑧
所以,這個自系統不需要任何的人力,而完全是獨立運轉的。這也就是說,維特根斯坦排除了人的主觀性對自系統的干預。他說:“主體不屬於世界。……哲學的我不是人,不是人的身體或者心理學所處理的人的心靈,而是形而上學主體,是世界的界限——而非其一個部分。”⑨
維特根斯坦將費希特的主我,或者尼采的意志納入到形而上學主體的範疇,排除出世界之外。在他的世界中,祇有沒有意志、沒有靈魂,甚至沒有面目的人。那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具具蠕動著的軀體!
維氏此套學說奠定了二戰後國際秩序的雛形。這套秩序就是一套規則體系。這套規則體系高於人,否定人可以超越這套規則體系而獨立表達主觀意志。於是,主權者是被否定的,國家意志也是不存在的。人們目之所及的,祇有一套永恒懸臨在世界穹頂之上的規則體系。這套規則體系被冠以一些美好的詞彙,諸如:法治、憲政等。
同時,它也否認存在形而上學,認為不存在超然在規則之上的至高而永恒的“立法者”。神學與神權秩序遭到重創,幾乎沒有立錐之地。
這套秩序讓西方資產者集團獲得了巨大的自由空間。由於如今已沒有超越在自身之上的主權者,而祇有一個沒有面目的、自我運行的自系統在空中隆隆作響,西方資產者集團終於可以在自系統下自由地行事,而不再擔心有人來干預了。
但這個構建對於西方資產者集團也有不利之處。按照維氏的說法,這個自系統是自我規範的,其中的一切都有規則可循,公平、可理解。它高於人,不依循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所以,它不僅壓抑主權者,而且,也束縛了西方資產者集團的手腳。
但這祇是表象。維特根斯坦雖然將主體趕出世界,但這并不是說,主體真的就消失了。事實上,這些主體不過是躲在自系統後面,在暗中操縱著這個世界罷了。是的,他們是世界的主人。他們掌握著整個世界。世界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掌中的一顆玻璃景觀球。他們隨意地觀賞著這個世界,把玩著這個世界。雖然這個世界裡有一套規則,但景觀球裡的規則又能拿這些外面的主人怎麼辦?任憑這些規則再是怎麼精細,都不能動這些超然世外的主人們分毫!他們照樣可以隨意地拿起這顆景觀球,用手指叩開上面的小門,將手指伸進門背後的小洞,從裡面摳出一些金幣,然後再“啪”的一聲關上小門,等待裡面再生出金幣來。這些主人就是西方社會的大資產者。他們都躲在自系統後面,在操縱著世界,攫取世界的利益。而維特根斯坦的這套學說,無非是教給了他們一套掩藏之法。
所以,在對人的操控上,維氏的這套學說跟邊沁之說極為相似。邊沁將操控權直接交到資產者集團手中,讓資產者們暴露在衆人的注視下,⑩而維氏則將之交到一套沒有溫情的統治機器的手頭。他看起來維護了公平,但這種公平又豈是就能這樣維持得住的?西方資產者集團總是要去做系統管理員的,他們躲在機器後面,一面說著機器是自我運轉的,一面又將機器的開關擰來擰去,控制著機器的運轉。
由此,我們便看到了西方資產者集團選擇接納維氏的這套說法,構建起這樣一個自系統的根本原因:自系統結構具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即超穩定性。按照維氏的構建,這套規則體系是一個自我運轉的體系,永久懸臨在人的頭頂之上。任何與這套秩序相違背的行為、事件都將遭到這套規則體系的懲罰、矯正。通過此一做法,這個自系統就將維持自身之穩定性,并永久運轉下去。所以,西方資產者集團祇要設定好這套規則體系,就將永久憑此獲利,世襲罔替。
三、“底綫”秩序的出現
“自系統”秩序的建立,令少數人獲益,而令多數人受損。其中,在諸多受損者中,感觸最為直接的當屬美國國內的中下層。所以,在21世紀初,在經過長久的醞釀後,保守派與平民黨人合流,共同拱出了一個代理人,即特朗普。
特朗普上台後,著力破壞自系統結構。特朗普深知,自系統的特點在於超穩定性,而要破壞自系統,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要製造足量的不確定性。唯有製造出足量的不確定性,才能打斷自系統內部的框架結構,令自系統陷入崩潰的危機之中。
依照這一思路,特朗普自上台以後,開始全力製造不確定性。比如,他退出與俄羅斯簽訂的《開放天空條約》、退出世界衛生組織、對中國極限施壓、對歐洲盟友施壓等,這在表面上看來祇是在維護美國一國的利益,而從政治深層邏輯分析,卻是在製造超量的不確定性,以破壞自系統結構。
在特朗普時期,有一個巨大的不確定性雖然可能不是由特朗普製造的,卻極大地影響了自系統結構。這就是新冠病毒的出現與全球傳播。新冠病毒在全球大流行,為自系統的壽終正寢添上了無比華美的一筆。新冠病毒在全球各地製造了超量的不確定性,令自系統根本無法憑藉所謂的規則體系自保。畢竟,病毒不是人,不接受人創造出的規則體系的規訓。
所以,特朗普時期雖短,卻對自系統造成了不可逆轉的重創。這個時代為自系統貼上了一張無法被揭下的催命符。在特朗普時代結束後,西方資產者集團派出了一位新的代理人,試圖扭轉困局,維護自系統結構。但是,誠如前述,自系統結構已經在不可逆地奔向絕路了。所以,縱然拜登有心挽救自系統的危局,也無力回天。
不過,拜登雖然無法挽救自系統的危局,卻可以稍微逆轉局面,令時間的指針向回稍稍撥動,拖延時日。如此,西方資產者集團便可以獲得一個長達數年之久的窗口期,停下喘一口氣,為將來之路做一些必要的安排。
拜登的做法是在自系統結構與特朗普的不穩定性之間尋一個中間點,而這個中間點就是所謂的“底綫”秩序。所謂“底綫”秩序,其內含一個複式結構:頂層與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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