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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麗曼:台灣“女硬漢”
http://www.CRNTT.com   2018-07-18 00:25:50


自右至左:王曉波、孫若怡、張海鹏、徐博東、鄧孔昭(2017 年10 月摄於遵義市)
 
  王家在台灣本來就沒有什麼親戚朋友,章麗曼出事後,更沒有什麼親戚朋友敢跟他們往來。一個外省老太婆,不要說台灣話不會說,就連普通話也不會講,帶著四個尚未成年的外孫和外孫女,在人地兩生的台灣,怎麼過?王家,頓時陷入了家破人亡的生活絕境。

  後來經人介紹,王曉波和大妹巧玲,衹好到台中育幼院申請掛了個“院外學童”的名義,每個月每人可以領到二十元的救濟金。在50年代物價飛漲的台灣,這點救濟金猶如“杯水車薪”,自然難以養活一家五口,於是外婆就叫兄妹幾人每天到市場裡去撿一些菜葉子回來,好一點的曬成乾鹽葉,差的就喂幾隻雞鴨。王曉波說:“我們從來就沒有吃過婆養的雞鴨,那是逢年過節賣來換取一點現錢的。”〔13〕

  雖然,一些當年跟王建文稱兄道弟的人不敢再和王家往來,但是“人間自有真情在”,還是有一些人繼續與王家保持往來,例如,王曉波的表兄謝永全,還有一些王建文當年當營長時的傳令兵、司機和幾位憲兵,幾位曉波大舅裝甲兵裡的同學。他門偶爾經過台中,總是從微薄的薪餉中,十塊、二十塊的接濟王家。

  王曉波回憶說:“逢年過節,別人家好不熱鬧,我們衹有瑟縮在家裡,但也經常有鄰居送來拜拜完了的雞鴨、肉粽,那是我至今猶記得的最美味的食物。那些鄰居,一位是長期患肺結核而賣女兒的洋鐵匠,另一位是經營冰店失敗也賣女兒的黃老板。父親是軍人,有配給的眷糧、食鹽,母親生前常把一些我們吃不完的糧食和鹽分給他們。後來,我進台大回台中省親,有次遇見洋鐵匠太太,還拉著我的手訴說著母親,‘你媽媽真正是好人,真冤枉,你都愛卡打拚,嘸好讓你媽媽失望。'媽媽去世後,我成熟了不少,看到了人世的涼薄,也感到了人間的溫暖。有幾件刻骨銘心的事,至今仍不能忘懷。

  爸爸媽媽相繼扣押後,全家慌亂成一團,居然還有爸爸的憲兵同袍來找婆,說是要替爸媽活動,向婆索取活動費。父親在軍中一向清廉自持,家中并無積蓄,婆在六神無主中,衹有把她老人家帶來台灣的一些陪嫁首飾變賣支應,沒有,還凶婆婆,最後當盡賣光,那位“善心”的叔叔也就一去不回了。全家陷入絕境,這一來更是雪上加霜。

  除了到市場搶菜葉,家中沒有糧食,有次婆要我到收成完了的蕃薯田裡去撿剩下的一些蕃薯頭,被主人發現,一腳踢翻在蕃薯田裡,灰頭土臉的爬起來,舉首望蒼天,即使媽有罪,我們又何辜?我衹要像一條野狗般的活著,但我不如一條野狗!”〔14〕

  章麗曼犧牲後,王曉波從小就背負著“匪諜兒子”的罪名,而常常因此和同學打架,雖然每次都是瘦小的王曉波被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但是,老師追究起來,被處罰的都是他。

  王曉波因為是育幼院的院童,在學校一切費用都可免繳。小學五年級時,王曉波選擇了“投考班”。但由於幼稚的“虛榮心”,王曉波從來不敢跟同學說他是“免費生”。一天中午,老師要大家回去拿補習費,王曉波為了怕一個人留在教室裡而“曝光”,就陪著同桌的同學回家去拿補習費。不想回到教室時遲到了,那位同學交上二十元補習費後就回到座位,老師則要王曉波伸出手來,用竹掃把的竹枝抽他,一面抽一面說:“你這個匪諜的兒子從來不交補習費,還跟別人回去拿補習費!”王曉波說:“當時我感到像是在大庭廣眾前被剝光了衣服般的被羞辱,我咬緊了牙根忍住了眼淚,不知被抽了多少下,老師才要我回座,我實在忍不住的向他說:‘老師,您好狠,我記得!’結果又換來一頓毒打,抽得兩隻手鮮血淋漓,但我一直沒吭一聲,也沒掉一滴眼淚。”〔15〕

  有一次,曉波的大妹巧玲發高燒,已經神智不清,外婆帶著曉波把大妹抱到台中醫院求醫,醫生說要住院,但他們哪裡交得起三百元的保證金?從南昌鄉下來的外婆衹會拉著曉波跪下向醫生叩頭,請醫生救大妹一命。為了救大妹的命,王曉波拚命地在水泥地上叩頭。可是這位醫生卻毫無惻隱之心,他猛然起身出去,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外婆和曉波衹好悵然地把高燒中的大妹又抱了回來。幸虧後來好心的里長幫他們出具證明,辦了貧戶就診,才挽回了大妹巧玲的性命。

  念中學時,離家比較遠,同學間有時問起曉波的母親,曉波都謊稱是“病死的”,但“匪諜兒子”的陰影還是擺脫不了。有一次他不服教官的“管教”,跟教官抗辯,教官理屈詞窮,辯不過王曉波,就在同學面前脫口而出,說:“你是匪諜的兒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1973年“台大哲學系事件”〔16〕,王曉波被關在警總地下室偵訊,偵訊員劈頭就說:“你不要像你母親一樣,子彈穿進胸裡的滋味是不好受的!”〔17〕

  打小,王曉波的心中就埋藏著一個理想,希望自己能像白蛇娘娘的兒子一樣,長大以後中了狀元,替囚禁在雷峰塔下的母親平冤。

  有媽的孩子是無法體會沒媽孩子心頭的滋味的!在學校裡,王曉波一向不擅長美術、音樂的課程,但在音樂課上,老師教唱“人皆有母,翳我獨無……”,就禁不住淚流滿面。同學們看著王曉波這副模樣,都莫名其妙。每逢母親節,聽到別人唱“有媽的孩子像個寶……”王曉波就熱淚潸潸。曉波說:“雖然從小沒有母親卻有外婆的疼愛,但是失去母親的遺憾,總是深藏在心靈深處,不時浮現出來。”〔18〕

  高中畢業後,王曉波考上了台大哲學系,到台北念書,他老爸常去信要他到台北的東和禪寺去看母親,但王曉波卻始終沒去過。直到他1967年大學畢業,并順利考取了台大哲學研究所,上午參加了畢業典禮,下午就到東和禪寺去給母親上香,這是他第一次去看母親。王曉波說:“站在娘的骨灰盒前,看著娘的照片,我強忍著淚水,默默著告訴了娘,您的兒子終於完成了學業,長大了,替您爭了氣。從東和禪寺出來,看見象徵權威、矗立的總統府,擦乾了眼淚,想起外婆的話:‘天下衹有萬歲的百姓,沒有萬歲的皇帝。’心中默念著:‘看你矗立到幾時!'”〔19〕

  幾十年來王家都是所謂“列管戶”,戶口簿上的“記事”欄中明白地寫著:章麗曼“因叛亂案經憲兵司令部判處死刑,於民國四十二年八月十八日執行死亡。”因此,王曉波兄妹幾個,常常在半夜睡夢中被查戶口的用手電筒照醒。後來,王曉波到台北教書,戶口轉來台北,警察還是每半個月要來查一次戶口,直到80年代末解除戒嚴後才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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