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以來,隨著珠江三角洲人到南洋謀生,醒獅也像家人的牽掛一樣,被人們帶著漂洋過海,成為今天維系華人世界的重要文化紐帶,也成為世界認識中華文化最生動的一個樣本。
現在,“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醒獅活動”,日本橫濱中華街的華人學校裡,舞獅是男生們的必練功夫。2007年,“高樁舞獅”被馬來西亞官方列為本國50大國家文物遺產,得到政府固定撥款支持發展,成為維系大馬華人社會的又一紐帶。2004年,文車醒獅團被國家有關部門和法國駐華大使相中,飛赴巴黎參加中法建交40周年的文化表演;在凱旋門前表演時,法國人把舞台圍了個水洩不通。今年春節,文車醒獅團接到巴拿馬華人總會的邀請,參加在該國舉行的國家文化交流展演;十幾天的表演,竟吸引了巴拿馬、哥倫比亞和哥斯達黎加等多國華人華僑慕名前來觀看,近十萬黃皮膚、黑頭發的華人從四面八方匯入巴拿馬城,興奮熱烈,宛若朝聖。
反過來,流傳到海外的醒獅也在推動中國醒獅的更新。上世紀末,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的華人醒獅界經過精研中國舞獅,創出動作驚險、更具觀賞性的高樁舞獅。脫胎於廣東醒獅的高樁舞獅回流中國,誕生了現在的“競技南獅”。如今,各種醒獅大賽的競技場上,在2.5米-3米的高樁上演繹驚心動魄的動作場面,已然成為奪取錦標的最有力法寶。在湛江的許屋、太平鎮等醒獅團,甚至已經開發出高樁單獅“飛躍穿火圈”的絕活。提起這些,湛江市群衆藝術館館長朱衛國總是心潮澎湃,因為他知道這是醒獅發展歷程中一次了不起的跨越。
耐人尋味的是,表面喧鬧之下,醒獅人卻始終難以擺脫一種莫名的隱憂。即使頭頂著“醒獅之鄉”的光環,即使已躋身全國一流獅團的行列,即使因為參加奧運會開幕式表演而名揚海內外,但文車醒獅團的改變僅僅是———生存壓力不像以往那樣石頭般壓在胸口了,僅此而已。
一座占地不過百來平方米的平房武館,門外一片籃球場大小的露天水泥訓練場,再加幾十個都姓“楊”的農家少年,就是文車醒獅團的全部。團長楊敖永遠忘不了首次帶隊在北京參加2003年國際旅游文化節的情形。表演結束後,為了讓從來沒出過遠門的隊員們都能到長城、故宮玩一玩,楊敖連自己的路費都花了個精光,後來不得不向朋友借了三百元錢回家。
生存的挑戰只是壓在楊敖胸口的石頭之一,有時候,他會不由得問自己,“競技南獅”是否走得太遠了一點?如今,更具有觀賞性的高樁舞獅後來居上,取代傳統獅藝,成為市場中的絕對主角;獅子滾綉球、蟹青、盤凳青、高青、蛇青這樣的傳統獅藝,正逐漸被邊緣化,甚至湮沒。中山大學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宋俊華教授認為,傳統南獅才是承載嶺南獅舞文化的根本,競技南獅應當和傳統南獅全面協調發展,才能起到保護和發揚南獅文化的作用。宋俊華的擔心并非沒有道理,在“市場”大步前行的今天,“傳統”確實已經面臨被甩在身後的危險:在南獅最盛的佛山,水平最高的高樁單獅出場費已經達到了一萬元以上,而兩組傳統地獅的出場費只有三千元左右。
告別楊敖時我們得知,他的醒獅團又要外出了,這次他們受邀到鄰近的吳川市為一場壽宴表演。在佛山南海,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醒獅傳承人黎念忠告訴我們,他每年都要作為特聘講師,到北京體育大學和上海體育學院等地,為大學生傳授南獅技藝。他的辦公桌上,碼著由他本人參與編修的最新版《國際舞龍·南獅·北獅競賽規則、裁判法》。歷經風雨後,嶺南醒獅人已經在謀劃參與規則制訂,將醒獅發展的主導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也許我們不必擔心,從遠古的健身游戲到如今的謀生手段,醒獅從來不曾離開人們的生活,生活怎麼變,它就會怎麼變。
因為愛,所以堅持
在傳統中堅守,在市場中進取,醒獅人一如粵西的轉基因甜玉米般茁壯頑強。皮鼓輕擊,獅舞飛揚,醒獅隨即散發出讓人精神大振的神秘力量。
我們的采訪所到之處,接觸到的醒獅人難關處處,但練武之人的直率豪爽有增無減。正如南國的海邊,驕陽似火,但爽朗的海風往往比陽光來得更猛烈。有著千餘年歷史的醒獅,從青燈古影的古代,舞到鎂光燈閃爍的現代,或許有片刻的不適應,但終歸能順著去路越走越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