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3年,楊尚昆在河南開封劉少奇紀念館。 |
2007年8月3日,是咱們共和國的老主席楊尚昆同志誕辰100周年。
他和李伯釗媽媽唯一的寶貝女兒楊李,囑我寫一篇紀念文章。
棄我去者,往事百轉腸回;提筆漫憶,謹獻一瓣心香。
楊李的小名叫妞妞。從我出生一睜眼兒就見過她,打記事起就認識她。我印象裏她童年的樣子,鼻子和下巴兒被忽略了,沒一點影兒;小紅臉蛋圓圓的,上半部分是一對黑多白少的大眼睛,整天笑哈哈的嘴,幾乎占滿下半個臉。不論何時何地,一聽到那天籟般特有的笑聲,就知道她蹦蹦跳跳地來了;還沒見人影,就想得出,整齊的“妹妹頭”肯定也隨著蹦跳一飄一落的,簡直可愛極了。這小不點兒又喜慶、又聽話、又乖巧、又機靈,從不惹禍,人見人愛,在“海裏”的女孩兒中知名度最高。無論大人小孩,都不由得被她吸引了去,自然更是她爸爸的掌上明珠。
在稱謂上,中南海有個通例:孩子們對比自己父母年長的,叫伯伯、媽媽;年輕的,叫叔叔、阿姨。僅對朱德總司令例外,因李訥叫“爹爹”,大家也都一律稱“朱爹爹”。妞妞的爸爸作為中央辦公廳主任,大小事務總管,理所當然成了最著名的孩子王。本來,對楊尚昆和李伯釗夫婦,我應叫尚昆叔叔、李媽媽。按通例,孩子們圍著“孩子王”,你一句伯伯,我一聲叔叔叫得挺親熱,只是妞妞嫌亂,噘起小嘴高聲抗議:“什麼叔叔、伯伯,他是爸爸!”“啊哈!爸——爸?”“叫我媽媽李媽媽,叫我爸爸就該是楊爸爸!”妞妞自有妞妞的邏輯,眾人語塞!孩子們本來就跟這父女倆要好,又覺得這稱呼挺好玩兒,便喊起“楊爸爸”。
“楊爸爸”還真當之無愧!他絕對是“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在孩子們身上傾注的心血、感情和精力,可以說超過許多家長。我二哥失戀,父親讓楊爸爸以“組織”名義耐心與他談話;我姐鬧情緒想轉學,不敢與父親談,找楊爸爸傾訴。我小時學畫,楊爸爸看了點頭說,“畫得不錯,就是缺個印”。不久,他找了兩枚章石,讓中辦一位秘書刻了名字拿來,蓋在我亂七八糟塗鴉式的“畫作”一角,還真的提氣增色。我13歲那年當兵鍛煉,在小西門站崗,楊爸爸幾乎天天借中飯、晚飯後的散步,繞道來“查哨”。因為正趕上“大比武”,訓練多,他親自調閱檢查我們各訓練課目的成績,在放影廳“通報表彰”,鼓勵各家孩子下鄉、下廠、下連隊鍛煉。
我出生時,周圍大多是軍人,可以說生於軍帳,長在兵營,加上胖乎乎、傻憨憨,不論從哪方面講都笨笨的,大人們總喜歡逗著玩。今天一個叔叔刻把槍,明天另一個叔叔做柄刀,我整天沖呀殺呀滿院子瘋。1955年我軍第一次授銜後的一天,記不清是誰給我畫了一副肩章,花裏胡哨的,用別針釘在肩膀上,我那個得意勁兒就別提了。正巧楊爸爸走過,細看了看:“跟我來。”我莫名其妙,歡天喜地跟著到了懷仁堂。正巧朱德、彭德懷、陳毅三位元帥和小平叔叔在門口說著什麼,楊爸爸拉著我過去:“看看咱們未來的將軍!”幾位老總圍著我,躬身眯眼細看我的肩章,陳毅叔叔嘟囔著:“嗯?肩章還有字呐——‘芝麻醬’!”頓時一片爽朗的大笑。小平叔叔按著我的腦袋,把我推進會議室裏,更是引出哄堂歡笑。在身經百戰的將帥中間,我鼓肚昂頭,可以想像,要多牛有多牛!直到楊爸爸將我拽出懷仁堂:“去!玩兒去吧!”我簡直是飄然欲仙,腳底生風。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芝麻醬”成了我的別稱“雅號”,甚至到三年困難時期,我竄到哪個大灶食堂,大師傅還冷不丁拿出五分錢一小碟的芝麻醬免費供我解饞。這在當時,可是極其罕見、特別實惠的優待。
五十年代,因居住相鄰,有四家在中南海西樓飯廳吃飯。彭老總和楊家人口少,吃得好。我們和朱爹爹家孩子多,平日都住校,一到節假週末,就是大盤大盆的端上桌,頗有些“瓜菜代”,成群小崽子眼巴巴瞅著裝斯文。家長一走,頓時斯文掃地,哄搶作一片。每逢此,彭伯伯和楊爸爸就把暗中多加的飯菜端過來,看著大小孩子風捲殘雲,爭食搶飯舔盤子,連指揮帶議論,中間也連帶些許回憶和感慨。我是個乖孩子,埋頭海塞時也留意過。只記得,兩位老人家一邊瞧熱鬧,一邊說起長征過草地。後來,我才知道他倆是紅三軍團的軍團長和政委。過草地時,我父親也在三軍團任政治部主任。而毛伯伯、朱爹爹在長征中就更是無人不曉了。我聽說,他們歷經無數最慘烈的浴血拼殺;眼下,又沉浸於這種細心呵護的舐犢之情。那“耳濡”與這“目染”,有如天壤不一。然而,置身其中又那麼自然、和諧與真切。這一場景之所以深刻於心,也緣於之後不久就發生的廬山會議。
廬山會議之後,一次飯畢,彭老總要與父親談談。因餐廳的另一半是用屏風隔開的會議室,他們就轉過去談。我在飯桌上“打掃戰場”,看到楊爸爸站在屏風這邊側耳傾聽。彭伯伯說話的聲音大而急,滿口湖南腔,我一句也聽不懂。忽然,他厲聲高喊了一聲:“尚昆,你也過來!”我嚇得屁滾尿流,撒腿就跑。這場景,如今仍歷歷在目,而紅三軍團三位巨頭戰友之間的交談,一個孩子即使在場細聽,也肯定絕難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