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中午,請願知青代表向州委提出三點要求:
⒈懲辦肇事醫生,追究其法律責任。
⒉改善農場的醫療衛生條件,保證今後不再發生類似事故。
⒊給死者開追悼會,追認烈士,優撫死者家屬。
以今天的眼光看,以上三點要求決不能算作過分,甚至有些就事論事和小題大作的意味。因為當請願者以前所未有的勇氣衝破來自自身和社會的重重阻力,山呼海嘯地聚集在當地最高權力機關門前時,他們興師動衆的目的竟然只是提出三個相當表面和微不足道的膽怯要求,這就難免使人感到驚訝和失望。
然而知青的要求沒有未能得到及時答復。對領導者來說,任何以要挾方式提出的要求都是一種冒犯,因而也是非合理的和難以接受的。換一種角度講,權威本身是領導的一個組成部分,你可以蔑視責任乃至真理,但是你決不能蔑視權威。領導互相交換一個眼色。這些年輕人,畢竟沒有見過大場面,他們從一開始就在心理上處於被動和下風地位。如果好言勸撫,有什麼樣的難題不能一個一個解決呢?
“今天有省裡和州委的領導同志,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來同大家,嗯,見見面。你們有什麼想法,嗯,都說說,說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嘛,對不對?”
代表遞上一份書寫工整的請願書。一個皮膚白淨的男知青簡要把罷工理由和返城要求複述一遍。
“你們這些要求,是不是能够代表農場,嗯,墾區廣大知青同志的願望?”
“我想今天各位領導請我們到這裡來,並不是為了審查我們的代表資格。我想提請領導注意,我們每個罷工知青都具有代表資格,因為我們的返城要求是共同和一致的。請看,這份有萬人簽名的《罷工宣言》就是證明。”
“我來談點個人看法好不好?你們提出的要求,我看並非完全沒有道理。作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大政策,我們還是要堅持的,‘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嘛。但是我們在具體貫徹黨的知識青年政策時,可能存在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對同志們思想、工作和生活上考慮得不那麼周到,甚至有許多失誤的地方。這些工作上的問題,我可以負責地告訴大家,我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去糾正……”
“不要繞圈子!” “不許回避實質性問題!”
“知識青年同志們,希望大家保持冷靜。你們應該相信黨,服從黨中央華主席的正確領導……”
“各位領導同志,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需要你們解答。請問你們家裡都有幾個子女在鄉下當知青呢?”
“簡直是胡鬧!告訴你們,必須無條件複工!現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不是造反派為所欲為的時代!你們知道罷工的後果?你們是在對誰罷工?罷誰的工?……我們決不允許有人蓄意調動知青罷工,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
知青代表全體退場,表示抗議。會議未獲進展。
十二月十日,全國知青工作會議在北京閉幕,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當晚播發會議決議。這個消息猶如一根導火索,把知青中長期壓抑的反抗情緒統統點燃了。從十日起,農場有線廣播就開始不間斷地從早到晚廣播全國知青會議決議(即《知青工作四十條》),從精神和心理上瓦解罷工知青的防線。大多數知青對此的反應,先是驚愕,詰問,懷疑,緊接著就爆發出火山一般不可遏止的憤怒和絕望。
因為《四十條》中針對農場的政策只有一條:“……今後邊疆農場(兵團)知識青年一律按照國營企業職工對待,不再列入國家政策的照顧範圍。”雲雲。
中央定了政策,希望破滅了。知青就是知青,或者說今後他們連知青都不是,只是國營農場的“青年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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