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這個東西是典型的物質與精神的結合。有把椅子,坐著好說話或辦事,這是物質;坐上去,別有一種感覺,這是精神。坐椅子的人多了,就要排個次序,就有了等級。等級就是一種精神。等級不可沒有,如軍隊指揮,無等級就無效率。但不可太嚴,太嚴了就成障礙,心理障礙,工作障礙。正如列寧所說:真理很靈活,所以不會僵化;又很確定,所以人們才能為之奮鬥。
現在我們對座次的設計是越來越精,越來越細,只僵化而不靈活了。不用說大會誰上主席台,台上又誰前誰後,就是有的單位開會,除分座次外,還要專制一把大一點的椅子,供一把手坐。我又聽過一個故事,一位新來的部長,很不習慣這種把他架在火上烤的坐法,每次到場自己先把這把大椅子撤去。但下次來時,大椅子又巍然矗立原地與他四目相對。他的務實作風拗不過籠罩四周的座次威嚴。
存在決定意識,在沒有椅子坐時,當然沒有座次。我看過西柏坡七屆二中全會的會場。那是一間大夥房,沒有座椅。56個中央委員、候補委員,隨手從房東家帶一個小板凳來就開大會。難的是有了椅子後怎樣辦?這裡有個公心、私心之分。以公心論座,黨內講平等,是同志;黨外講服務、是公僕,何必爭座?何敢爭座?以私心論座,則私心無盡,錙銖必較,事事都要爭個高低。
周恩來的一生是為公的一生,這從他位次變化中可以看出來。他早年就坐到黨內的第二把交椅。長征開始時,黨務、軍務大事由最高三人團負責:博古、周恩來,還有一個外國人李德。遵義會議後他把軍事指揮的椅子讓給毛澤東,一、四方面軍會師,為團結四方面軍又把紅軍總政委的椅子讓給張國燾。解放後他又有兩次讓位。一是1958年6月,就是這次到新會調查之前,因為幾次受到批評,周就提出辭去總理職位,後來政治局不同意,算是讓位未果。但後來經濟困難立即證明周的意見對,他又毫無怨言,以總理的身份來收拾這個爛攤子。第二次是讓位給林彪當副統帥,後林自我爆炸,駕機出逃。當晚,他把辦公椅子搬到大會堂,整整一個通宵,坐鎮指揮,力挽狂瀾,化險為夷。
大位無形,不管周在歷史上曾將位置讓毛、讓張,還是“文革”中讓位於林,或者還要對江青忍讓三分,但在老百姓的心里他永遠是國家的總管,是僅次於毛的二把手。這個位置是永遠也變不了的。
後來的年輕人不理解,總愛問周為什麼要這樣一讓再讓?為什麼不敢與毛爭一下呢?
我聽說一位領導同志當面問過周,周說,如果那樣黨就會分裂,局面更不可收拾。他是仔細衡量過利害的。“文革”最困難的時期,他說過一句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還是為公,為了國家利益。其實,共產黨無論全黨還是黨員本人,都沒有自己的私利。西安事變,抓蔣而不殺,反而還承認他的領袖地位,為抗日,為挽救民族危亡,這是黨最大的忍讓。周是代表黨親自到西安處理這件事的。周幾次讓位,也是出於黨性的忍讓。無論對內對外,若讓而能利天下,他都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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