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周恩來爭過椅子沒有?爭過,在西安、在重慶、在南京與國民黨長達十年的談判就是在爭椅子,為黨爭,為民爭。周恩來說,談判都把人談老了。但還是談不成。周就甩手回延安,而蔣最後落得只能到台灣給自己安一把小椅子。
新中國成立到周去世凡27年,周主持外交,參加或指揮了所有重要的國際談判,與美國人在朝鮮談,在華沙談;與蘇聯人談,甚至在莫斯科與老大哥吵翻,拂袖而去,都是要為中國在國際上爭一把交椅。而他自己卻忙得坐不暖席。毛澤東出行用專列,周出行幾乎全坐飛機,不是飛機的椅子好坐,是為省時,多一點時間去工作,去為民為國多爭一點權利。最危險的一次是去開萬隆會議,他的座機為敵特所炸,幸虧他臨時換機,免於一難。而身邊的工作人員總不會忘記周的一個工作細節,每臨大會,他都要親自到主席台或會場上看一下座席,特別是黨外民主人士的座位擺得是否合適。最後又不會忘記檢查一下毛主席的座椅,搖一搖,穩不穩,再看看角度,視線清不清。這就是周恩來。他心里有一個座次,孰重孰輕,何讓何爭,明白見底。
在看這個紀念館時,我很慶幸1958年周讓位之未成,不然國家還要多一次悲劇。又想到“文革”中周雖讓位,林彪又不能久居,不是圖位之人不想接,也不是接位之人不欲久坐,是他們不能承受這輕,不能承受周的這輕輕一讓;又不能承受這重,承受這國事民心之重。莊子說:“先賢而後王”,從政者必得先有賢能之德、之力,才敢去接王位。王位是什麼?就是一把辦重要事情的椅子。歷史上凡大讓之人都有大公大仁之心,堯讓天下於舜;舜讓天下於禹;孫中山讓總統位於袁世凱;華盛頓當了兩屆總統毅然讓位;鄧小平首開在位退休先例。他們都是大公大仁之人。我在新會看到的這兩把小椅凳當然不是王者之椅,它實在太普通了,甚至在民間已很難找到。但紀念館主人很鄭重地對我說:“這兩把椅凳,我們剛從主人家裡征集到,已作為重要文物收藏了。”我想,西柏坡會議上的那些小木凳散落民間,也不知有沒有人收藏。人們現在更關注的是怎樣去制新椅子。前不久,我到北京一家專門開重要會議的賓館里就會,吃飯時,座椅龐然而厚重,頗有幾分威嚴,椅子圍桌而立,遠望如一圈逶迤的長城。用餐者入座挪椅很不方便。我忍不住對經理說,餐廳之椅還是以輕便為好,何用這樣隆重?她說這是專門請人設計的,一把就二千元。我說這種重椅只合主席台上用,放在這裡講錯了排場,又枉費了許多錢。但設計者恐怕另有考慮。
新會的一個小型紀念館讓我聯想頻頻,悟到一個大道理。座位這個東西有實在的物質和虛擬的精神兩方面的含義。如果只從實用考慮,能坐、舒適就行,大可不必爭什麼座次;如果從精神方面考慮,每個人在眾人心里的位置是他德與能的總和,爭與不爭都是一樣的。相反,爭則愈見其私,品位更低;讓則愈見其公,品位更高。這是做人的道理。(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梁衡 《人民日報》原副總編輯) |